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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4 14:09:1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李云龙拿起电话“哦,是马政委呀,有事吗?什么? 杜长海死了?这是怎么搞得?这小于不是挺能的吗?上次到这里来排场可不小,硬 是带了一个警卫班呢。哟,这我可估计不出来,这人可能仇人不少,惦记他的人太 多了,好,好,你去时也替我表示一下哀悼。是呀,这真是革命事业的重大损失, 我很难过……很难过。好,好,就这样。”李云龙带着一脸狡猾的笑容挂上电话。 梁军也苦笑起来。   
  李云龙收敛笑容,正襟危坐道:“好啊,你们分队还有个参谋班子?分析的不 错,有脑子。这些问题太复杂,没有什么人能回答你,恐怕连中央文革小组也搞不 清楚。不过,我还得谢谢你们,到底是特种兵,不光身手好,脑子也灵,考虑问题 就是不一样。从今天起,特种分队撤回驻地,恢复正常训练,没有我的命令,天塌 下来也不准动。”                             
第三十九章   
自从和李云龙吵翻后,马天生加强了和北京的联络。其实,以他的地位,要想 直接和中央文革小组联络,资格还差点儿。那些炙手可热的大人物需要考虑的事情 多着呢,哪里会把一个普通军职干部放在眼里?马天生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 的热线那头是军队政治部门新崛起的一位首长,这是他的老上级了,多年来对马天 生一直有着提拔重用之恩。这位首长当时和中央文革小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 地位正如日中天。   
  马天生把本市的运动进展情况向老首长做了汇报,特别是李云龙的问题。他认 为,本市“文革”运动的最大障碍是来自李云龙,此人仗着资格老,有些战功,对 中央文革小组的战略部署一直采取阳奉阴违的手段,这种人在党内军内还有一定的 市场,代表了相当一批高级干部,他们对“文化大革命”一直抱有抵触情绪。   
  热线那头的首长听了马天生的汇报,似乎很感兴趣,沉吟了半晌才说:“我听 说过李云龙这个人,记得抗战时他好像是隶属129师的,你手里有他的资料吗?他是 谁的人?哪个山头的?告诉你,中央现在斗争很激烈,胜负还未见分晓。这一点, 你要特别注意,党内虽说喊了几十年反对山头主义,但山头确实存在,这是事实。 几十年的武装斗争,能没山头吗?从1927年到1929年,党在不同地区的武装起义就 搞了上百起。红军时期的一、二、四方面军加上红25军和红26军,抗战时的115、1 20、129三个师和新四军,山西决死队,广东的东江纵队,海南岛的琼崖纵队,解放 战争时的四大野战军,哪个不是山头?你查一下,李云龙是属于哪个山头的,这一 点很重要,党内斗争历来如此,人事关系、组织关系盘根错节,不把情况摸清楚, 弄不好会把自己搞进去。”老首长的丰富斗争经验使马天生佩服得五体投地,那种 审时度势、纵横捭阖的政治斗争经验,没有几十年的磨练是拿不下来的,马天生感 到自己差远了。   
  李云龙的简历是明摆在那里的,马天生经过仔细研究,发现李云龙的情况比较 特殊,他哪个山头也算不上,又和哪个山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长征之前他属 四方面军,一、四方面军会师后,张国煮同中央红军反目率四方面军掉头二过草地, 恰巧李云龙那个团没接到命令,原因是传令兵在传令途中不小心陷进沼泽淹死了。 李云龙一觉醒来发现四方面军都走了,他还纳闷了半天。他哪里知道党内高层中的 斗争,他想得很简单,到哪儿不是干红军,跟谁干都一样。恰巧他团队驻地离林彪 的一军团很近,李云龙便主动找上门去要求编入一军团,对于这白拣的一个主力团, 林彪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因此,这次党内斗争使李云龙鬼使神差地成了林彪的部 下。长征到陕北后,1938年张国焘脱离共产党,来自四方面军的干部都挨了不同程 度的整,惟独李云龙没事,他属于大红大紫的一军团,谁敢打他的主意?   
  抗战初期,八路军的三个师在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花名册上只有三万多人, 粮饷枪弹只按三万多人发,而八路军实际上人数已达八万人。于是成立了若干个独 立团,李云龙的独立团也成了国民政府不承认的“黑户”。先是划归到129师刘伯承 摩下,后又归了386旅的陈赓。最后干脆在晋西北打出块地盘来,成了单干户。解放 战争开始,李云龙团是刘邓的中原野战军的主力团,参加了中原突围,千里跃进大 别山。淮海战役前,李云龙部配合华野打援,完成任务后却不许归建,粟裕将军和 刘伯承不知做了笔什么交易,李云龙部又稀里糊涂编入华野十一纵队。1949年初, 全军重新整编,李云龙部又隶属于三野A兵团。如此算来,李云龙归哪个山头呢? 林彪、刘伯承、邓小平、陈毅、粟裕、陈赓这些元帅,大将们都当过他的上司,就 连八竿子打不着的第一野战军也和他有点儿渊源,因为他抗战时老部队129师386旅 的一部分在解放战争时参加了保卫延安的一系列战役,后来成了一野的一个主力师, 这个师的一个主力团的前身是李云龙独立团的一营。这样一来,李云龙和四大野战 军都能扯上点儿关系。   
  政治斗争的经验告诉马天生,想搬倒一个元帅或一个大将并不难,因为他们的 地位太高了,离政治旋涡太近了,一有风吹草动便注定在劫难逃。而李云龙这类的 将军则不同,由于他复杂的经历,使他在军内的关系盘根错节,他不同时期的老战 友构成了这支军队的中坚力量,这些将军们不是当野战军的军长就是省军区司令, 官职虽然不算很大,但都是手握兵权的实力人物,他们离高层之间的政治斗争较远, 想搬倒这样的将领,政治借口是不太好找的,也容易引起军队的不稳定。   
  马天生认为,他和李云龙的矛盾不是出于个人恩怨,主要是两人之间的政治观 点南辕北辙。“文化大革命”是毛主席亲自发动和指挥的,其目的是防止修正主义 篡夺党和国家的领导权,使领导权掌握在无产阶级手里,使红色江山永不变色,这 是大是大非的问题,除此之外,别的都是小事。可李云龙的表现引起了马天生的政 治警觉,他凭直觉感到,李云龙对“文化大革命”这个群众运动抱有很深的成见和 反感,从观点到行动都似乎故意和“文化大革命”运动对着干。这个人别看文化程 度不高,但城府极深,喜欢干实事而不喜欢多说。马天生想,他都干了些什么实事 呢?从他性格上分析,他可不是个甘于寂寞的人,城市打成这样,他会视若无睹? 杜长海死得很蹊跷,马天生可不是傻子,他才不相信那个神秘的杀手是来自“井冈 山兵团”。活干得干净利索,极其专业。马天生自然而然地想到那支神秘莫测的特 种分队,如果有确凿证据表明杜长海之死和这支特种分队有关,这就有文章可作了。   
  热线那头的首长听了马天生的汇报后一反常态地没吱声,似乎在考虑什么,过 了好一会儿,首长才说:“看来调查一下是有好处的,知彼知己嘛。这个李云龙说 起来哪个山头也不是,又和哪个山头都有联系,这不是个能轻易搬动的人,不冲别 的,就是曾在一军团干过这一条,他头上就有了保护伞,林总的老部下,谁碰得? 除非你能拿出过硬的材料证明他对抗‘文革’运动。你要密切注意,以这个人的性 格,他迟早要做出点儿事来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嘛,你应该知道,谁想对抗 ‘文革’运动,不管他的资格多老,功劳多大,都不会有好下场的。”马天生默默 地挂上电话,心想,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   
  1967年2月,中央军委的几位副主席、元帅和政治局的几个资深的领导人,为了 保持军队的稳定,表示对“文化大革命”运动的不满,在怀仁堂大闹了一场,惹下 弥天大祸,被称为“二月逆流”。此事触怒了毛泽东,他把几个政治局委员召到书 房,面色阴沉,语调严厉地说:“终究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到底还是有人跳 出来,公开地反对‘文化大革命’了……”毛泽东又情绪激动地说:“要闹个什么 结果?把张春桥、姚文元拿去枪毙,把江青绞死,我和林彪再上井冈山去打游击! 把北京留给他们?”处于权力顶峰的毛泽东动了雷霆之怒,任你是身经百战的元帅、 功勋卓著的开国将军都嗓若寒蝉,旋即消失在政治舞台上。在广袤的国土上,政治 风暴又起,反击“二月逆流”、反击带枪的刘邓路线。这些口号成了此时中国的主 旋律。全国到处在冲击军队,八大军区全部遭到冲击,全国军分区以上的单位80% 受到冲击,70%的各级军队负责人被揪斗,造成军事通讯中断,指挥失控,北京的 三大总部及各军、兵种总部几乎全部瘫痪。   
  这段时间,李云龙连续接到在北京的各总部工作的老战友打来的电话,他们都 劝李云龙要做好准备应付更大的麻烦。至于为什么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谁也说不 清,都说总的感觉是好像国民党又打回来了,反正是资格越老、功劳越大的干部越 要倒霉。老伙计们出于好意,都对李云龙说,你小于脾气太坏,硬顶是要吃亏的, 有些事能应付则应付,实在应付不了就干脆找个地方躲躲。李云龙说:“屁话,躲 还不容易?哪个老战友家的白菜窖里都能给我挤出块地方,可老子又没干伤天害理 的事,凭什么要像耗子一样躲起来?那不成逃兵啦?我的部队咋办?亏你们想得出 来,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看他们能把老子怎么样。”说归说,骂归骂,李云 龙也看出来了,形势越来越紧张了。本市的几派造反组织已经把他恨之入骨了,据 郑秘书汇报,街上的大字报,有80%全是冲他来的,封他的头衔不少。“大军阀”、 “隐藏在军内的野心家”、“刘,邓路线在我市的代理人”、“绞死李云龙”、 “油炸李云龙”,还有“打倒大叛徒李云龙”,弄得李云龙哭笑不得,他娘的,老 子从来就没被俘过,到哪儿去叛变?   
  事情一旦闹得太邪乎了,就要有人出来收场了。李云龙终于收到中央军委发来 的书面通知,这份通知共有八条内容,简称“军委八条”。李云龙兴奋地对郑秘书 说:“这下可好了,军委有了明确的指示,你看:对那些证据确凿的反革命组织和 反革命分子,坚决采取专政措施,对于冲击军事领导机关问题……如果是反革命冲 击了,要追究……今后一律不许冲击。小郑,你看,这上面毛主席的批示:确定八 条,很好,照发。这下好了,有了主席的尚方宝剑,谁再闹事,就按军委八条办。” 郑秘书扶扶眼镜,疑惑地说:“1号,这八条的要领太模糊,比如:如果是反革命冲 击了,要追究。谁是反革命?怎么判断?咱们有评判权吗?说老实话,真的反革命 分子藏都来不及藏呢,还有胆子去冲击军事机关?反过来说,那不是反革命是否就 可以冲击军事机关?还有,‘要追究’是什么意思?先不制止,任他冲击?冲完后 再调查,要是反革命就追究?怎么追究?是武力追究呢?还是口头声讨一下?还有, ‘今后一律不许冲击’,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谁不知道军事机关是不许冲击的?关 键是有人硬要冲击该怎么办?可以开枪自卫吗?可出动部队反击吗?没人告诉你。 1号,恕我直言,咱们要真照着这八条去执行,闹不好就落进不知谁设下的圈套里, 请您三思。”李云龙想了想,觉得郑波的话有道理,他苦笑了一下,没吭声。   
  郑秘书估计得不错,“军委八条”并没有刹住冲击军事机关的狂潮,反而愈演 愈烈,没见哪个部队去“追究”一下,因为文件规定,只有是反革命才能去“追究”, 谁能说那些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起来造反的群众组织是反革命呢?   
  特种分队已被李云龙撤回营房,队员们在段鹏和林汉的指挥下,每天除了训练 就是整理菜园子。特种分队的撤回,使李云龙失去了情报来源,这些无法无天的造 反派正在酝酿着什么行动?打,算先从哪里发难?李云龙一无所知,就算这样,他 也不打算使用特种分队了,他可不想将来有人以此为借口毁掉这支精锐分队。失去 情报来源的将军是痛苦的,他两眼一抹黑,成了瞎子聋子,茫然面对着诡计多端的 对手,只能被动地蜷缩着身子,等待对手朝自己最致命的地方猛击,李云龙感到一 种从未有过的痛苦。   
  


[ 本帖最后由 特立独行的猪 于 2005-10-15 01:2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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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4 14:09:57 | 显示全部楼层
“井冈山兵团”的1号勤务员邹明近来很兴奋。他的死对头杜长海的意外死亡使 “红革联”一蹶不振,其组织内部为争夺领导权吵得一塌糊涂,已呈分裂状态。看 来,一举扫平“红革联”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最使他兴奋不已的是他派往北京的联 络员在北京受到中央文革小组首长们的接见,首长们充分肯定了“井冈山兵团”的 革命性,是革命左派组织,它的大方向是正确的,虽然在革命的过程中,这个组织 有这样或那样的缺点错误,但这都是非主流的东西,总的来说,这个组织是革命的。   
  当邹明和他的战友们听到这个令人激动的消息时,心中不由百感交集,转而涕 泪涝沦,犹如失散已久的孩子遇到了亲娘,大家热泪纵横,哭着、笑着、跳跃着、 拥抱着,把毛主席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这类口号喊得口干舌燥,不 知是谁呸咽着唱起了那首极富时代感的抒情歌曲: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 东,迷路时想你有方向,黑夜里想你心里明。   
  他们是真诚的,没有人怀疑他们的真诚。但是命运却喜欢和人开玩笑。与此同 时,“红革联”的战士们也在热泪盈眶地,怀着无比诚挚的感情唱着同一首歌…… 因为“红革联”驻京联络员也带回了同样振奋人心的消息,中央文革小组的首长们 也用同样的语言肯定这个组织的革命性……中央文革小组的首长们是否有点偏爱中 庸之道?这年月和稀泥是危险的。这不是吗?“井冈山”和“红革联”这两派组织 的广大战士,都向毛主席像庄严宣布:要用手中的枪去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誓 死保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   
  补充:李云龙历史的介绍有一点不准确。红军在草地分裂时,1军团已经前出至 俄界,实际只有三军团和中央与四方面军的四、三十军在一起,三军团于深夜主动 先离开,并向四方面军放了警戒哨。四方面军的部队于凌晨发现后上报了指挥部, 李特曾率骑兵追赶,但被挡回。而且1、4方面军的团级单位并未混编,所以李云龙 团不大可能此时加入林彪的一军团。   
  而且整肃4方面军干部是在1937年西路军失败后,而张国焘出走后并未发起整肃 活动,因为那时通过以前的清算活动,张在4方面军干部中的影响力几乎已经丧失殆 尽了。   
  而在历史事实方面则有明显得错误。《军委八条》是1967年1月28日以军委命令 的形式发布的,而所谓“二月逆流”发生在1967年2月中旬,作者在此颠倒了两个时 间的顺序。                             
第四十章   
这是个没有星光的夜,天黑得像锅底,远处海面上刮来的西北风寒冷刺骨,风 中还略带些咸腥的味道。一个入伍不到一年的新兵端着上了刺刀的半自动步枪站在 蛇腹形铁丝网后面,他身后是一座漆成草绿色的大铁门,门口警卫室前挂着的电灯 由于电压不稳,灯光时明时暗,在寒风中摇动。   
  这是野战军的一个师部,代号泰山。由师部警卫连负责警卫,警卫分两层,大 门口有一个哨兵,离大门约50米还有一道门,由两个持冲锋枪的战士把守。   
  站在大门前的哨兵正在哨位上来回踱步,他正在等着下一班的哨兵来换岗,再 过二十分钟他就可以下岗了。他使劲揉揉眼睛,以此来克服阵阵袭来的睡意。突然, 远处亮起的汽车灯光使他的精神为之一振,一辆挂着军用牌照的吉普车飞驶而来, 哨兵扬起手示意停车,吉普车猛地停在停车白线后,发出一阵刺耳的磨擦声,车上 跳下两个穿着四个兜军官服的军官,越过停车线向哨兵跑来,哨兵警惕地端起枪大 喊道:“什么人?站住!”说着哗地子弹上了膛。一个军官扬起手中的公文包说: “军区情报部的,有紧急公文要交给师长。”哨兵略一迟。疑,两个军官已来到眼 前,其中一个高个子军官一把抓住哨兵的步枪往旁边一拨,另一只手臂猛地一挥, 哨兵旋即一头栽倒在地上偷袭者转身用手电向远处亮了几下,远处立刻亮起雪亮的 汽车灯光,大队满载“井冈山兵团”武斗队员的卡车接踵而来,铁门被迅速打开, 车队冲进大门。   
  第二道警戒线的哨兵见大门洞开,几辆卡车已冲了进来,心知有变,忙端起冲 锋枪朝天鸣枪示警,同时喝令停车。卡车停了下来,车上跳下一群身穿劳动布工作 服的青年女工,她们高举着井冈山兵团的红旗,手挽着手一步步向前走来……黑暗 中响起女工们的歌声: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面对着视死如归、慷慨高歌的年青女工们,哨兵紧扣扳机的手哆嗦了,要向手 无寸铁的妇女开枪是需要些勇气的,哨兵不是刽子手,他下不了这个手,更何况他 也没接到任何命令,在这种时刻是否可以开枪。哨兵颓然垂下枪口……   
  邹明策划的这次偷袭很成功,不到半小时,师部大院被全部占领,正在睡觉的 泰山师师长和政委穿着裤权背心被赶了出来,军械库被打开。在邹明的重新布防下, 师部大院成了一座堡垒,从大门到司令部主楼用沙包堆起了五道防线。沙包上威风 凛凛地架起一排排机枪,司令部主楼的顶上也架起了重机枪、高射炮和82无后座力 炮。邹明决定把这里当成他的新指挥部,这里有充足的粮食和弹药,先进的通讯系 统,还有这个师所属汽车营的数百辆卡车。邹明的实力大增,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止 他发动最后的攻击,一举扫平“红革联”的日子就快到了。   
  李云龙在睡梦中被郑秘书叫醒,当他得知这个消息时,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发怒, 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这个军所属的各部队营房横跨了两个省,有几十处之多, 反正造反派要动手,随便找一处就是,你防不胜防,关键是现在怎么办。要是一个 师部被占领,军方无动于衷的话,马上就会引起连锁反应,此例是开不得的。泰山 师的师长是李云龙的老部下了,他在电话里怒气冲天地发着牢骚:“1号,我打了这 么多年的仗,还头一次让人光着腚撵出来,这些狗娘养的造反派欺人太甚,上级到 底准不准我们开枪自卫?只要您下命令,我把我们师的红军团调过来,半小时之内, 我要夺不回师部您砍我的脑壳。要是只许挨揍不许还手,那这兵咱不当了,连军装 都脱给造反派,让他们去当得啦,我回家抱孩子去。”李云龙没好气地说:“得啦, 你哪儿这么多牢骚?有牢骚别跟我发,找中央文革小组去发,你汇报一下损失情况, 部队有伤亡吗?”“只有哨兵挨了一闷棍,闹个脑震荡,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要说 损失可就大了,除了武器弹药不算,机要室里的文件全落到造反派手里,还有电台 的密码,本师防区永久工事的分布图,兵力和兵器的编制表,都没抢出来。”师长 说。   
  李云龙沉默了,事态的发展比他预想的要严重得多,对于敌方的特工人员来说, 这可是个干载难逢的良机,这等于把大量的绝密情报拱手交给对方,由此造成的损 失将是难以弥补的,李云龙的脑门上渗出了冷汗。他心里明白,要解决这次危机可 没那么简单,牵一发而动全身,兵不血刃的解决方式是不可能有的。如果把情况逐 级上报,等待指示,此举固然可以摆脱个人干系,可敌方的特工人员决不会等。到 那时,那些绝密文件可能早摆在一些国家情报机关首脑的办公桌上了。此外,“井 冈山兵团”已获得了大量的武器弹药,当过步兵团长的邹明不会不懂兵贵神速的道 理,他极有可能对“红革联”盘踞的东区来一次大规模攻击,这个城市马上会淹没 在血泊里。现在恐伯没时间等了,需要马上采取行动。   
  李云龙来不及多想了,他果断地发出命令:“通知警卫营马上集合,做好战斗 准备,对泰山师师部实施包围。”尖利的战斗警报响了,司令部的空气骤然紧张起 来,头戴钢盔、全副武装的战士们在集合,司令部的参谋们已各就各位进入临战状 态,操场上军官们整队的口令声和汽车、摩托车引擎的吼叫声交织在一起。   
  郑秘书一脸忧虑地对李云龙说:“1号,如果造反派拒不撤出怎么办?”李云龙 面色冷峻,干脆地说:“使用武力强行缴械,谁敢反抗,就消灭他。”郑波倒吸一 口冷气,感到非同小可,他一改平时的谨慎,抢上一步拦住李云龙,用哀求的口吻 说:“1号,部队一旦开枪,后果不堪设想,目前全国还没有先例,前些日子毛主席 关于‘二月逆流’的讲话言犹在耳,请1号三思,这次行动非同小可,闹不好就是一 场大规模流血事件……”李云龙正拎着手枪套往外走,听见郑波的话猛地停住脚踌 躇起来,他冲动起来连军区司令员也敢顶,但他所崇敬的伟人毛泽东的话却不能不 听,在毛泽东的摩下浴血拼杀了几十年,这支军队在毛泽东的指挥下从弱小走向强 大,领袖的每句话对于他都如同黄钟大吕。李云龙突然感到浑身无力,迈不动步了。 前些日子,盛怒之下的毛泽东说:“号称革命几十年,到头来,害怕起学生运动了, 谁个怕学生运动?北洋军阀、段祺瑞,他怕,就镇压。结果怎么样?镇压学生运动 的没有好下场,天天喊群众路线,群众真正地起来了,就怕得要死,恨得要命……” 郑波凑近李云龙耳边请示道:“1号,您看咱们是否向中央军委请示一下?”李云龙 思索了一下,终于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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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4 14:10:26 | 显示全部楼层
加密的军用线路开启了,李云龙越级把电话挂到军委办公厅,这个城市发生的 事件也同样震惊了军委办公厅,听了李云龙的汇报后,军委的一个主持日常工作的 负责人干脆地指示道:“可以来取强硬措施,对敢无视《军委八条》者决不手软, 不要怕,有毛主席给的尚方宝剑在此,要大胆行动。”军委第一副主席、国防部部 长林彪办公室的电话也接通了。林办的指示很简短:可以反击。   
  郑秘书忧心仲仲地说:“1号,什么叫‘强硬措施’?什么叫‘可以反击’,是 用枪还是用嘴或是语录本?为什么没有明确的指示?要知道那些造反派可不是只有 大刀长矛的冷兵器,他们已经武装到牙齿了,他们会老老实实等咱们去缴械?1号, 我刚才特地去看了看地形,那个邹明是个行家,他已经建成完整的防御体系,火力 配备有较大的优势,战端一开,双方伤亡都小不了,1号,到那时您有一百张嘴也解 释不清,除非有中央军委明确可以开枪的书面命令。”李云龙的一双眼睛寒光四射, 直视着郑波:“郑秘书,你怕了吗?”郑波迟疑了一下便坦然迎住李云龙的目光: “说心里话?”“当然。”“报告1号,我确实害怕,而且怕得要命,我不是孬种。 军人不怕战死沙场,怕的是死得不明不白,更怕的是死在自己人手里,死了还要背 黑锅。眼下咱们面对的不是敌人,是群众是老百姓,说好听点儿,可以称为群众武 装团体,他们是响应领袖的号召起来造反的。若向他们开枪,咱们就成了镇压群众 运动的刽子手。反过来讲,他们又是敌人,说得难听点儿,他们现在是一批无法无 天的武装暴民,不仅威胁到国家安全,还威胁到这个城市大多数居民的生命安全, 身为本地驻军的1号首长,如果不采取断然措施,等造成了严重后果,您的罪名就该 是渎职罪,总之,这应了那句成语‘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咱们打也不是,不打 也不是。1号,您知道堂·吉诃德吗?”   
李云龙摇摇头说:“听我老婆说过,怎么了?”“他祟尚中世纪的骑士精神, 终日生活在自己创造的幻觉中,久而久之,便把幻觉当成了现实,以为自己成了以 除暴安良、拯救天下为己任的骑士,他干了不少自己认为侠义的荒唐事,遭到的却 是被捉弄和嘲笑。有一次,他看见一个巨大的风车,便认为这个风车是代表邪恶的 魔鬼的化身,他勇敢地拿起长矛同风车进行搏斗,最后被摔得鼻青脸肿。在世人的 眼里,他是个神经错乱、举止荒唐的家伙,他终日生活在早已逝去的历史中,按照 早已逝去的那个时代的思想感情去处事,这样势必造成历史与现实之间的巨大反差, 被撞得头破血流也是必然的。”李云龙听得一头雾水,他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兜 了这么大圈子,是不是劝我别做这个堂。吉诃德吧?”“其实,我挺佩服他的勇气 和正义精神,还有面对邪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英雄气概,可惜的是,事实证明, 一个人无论多么优秀,都不可能超越历史,更不能停留在已经逝去的历史中不能自 拔,否则,你所处处的位置就是绝对的危险,在军队中,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副团职 干部,我既不可能去创造历史,左右历史,也不可能对历史负责任。至于您……” 李云龙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1号,您有能力创造历史或左右历史,您掌握着一个庞大的、装备精良的野战 军的指挥权,您一旦下令开枪,就会在全国创造一个先例,也就是创造了历史,您 的名字也会载入史册,至于是美名还是骂名,要看历史的解释权在谁的手里。”李 云龙笑了:“我还有一点儿不明白,命令是我下的,当然应该由我来负责,你伯什 么?”“根据政治斗争的惯例,首长和秘书之间的关系应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云龙不笑了,郑波的话确实使他感到震惊,看来自己的脑子是简单了些,你不得 不承认他的话是无法反驳的,自己以前倒是没考虑这么多。既然是担风险的事,没 必要搭上郑波。他拿起电话要通军政治部干部部长:“我是李云龙,现在正式通知 你,我的秘书郑波执行命令不坚决,我决定撤消他的秘书职务,由干部部重新安排 工作,我让他马上去你那里报到。什么?处分先不要考虑,让他以观后效吧。”挂 上电话,李云龙神态凝重地对郑波说:“你到底跟了我这么多年,了解我的脾气。 我喜欢直来直去,男子汉嘛,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的话很直率,也很有道理, 就像你刚才说的,你是个小小的副团职干部,不可能对历史负责。这话没错,不在 其位不谋其政嘛,可我的情况不同,我必须对历史负责,谁让我是军长呢?我承认, 对手可能比我强大得多,可对方已经宝剑出鞘了,我能不亮剑吗?我想试试运气, 就算属于我的那个时代已经结束,但总要由我去画个句号吧?小郑,你好自为之吧?” 郑波的眼里涌出泪水,他哽咽地说:“首长,感谢您对我的保护,可您自己……我 还能为您做些什么?”李云龙挥挥手,淡淡地说:“去报到吧,好好干,如果将来 你也能当上军长或是军区司令,你也不要推卸自己的责任,如果人人都不敢承担责 任,那我们这支军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你要记住!”郑波泪流满面地向老首长 立正敬礼:“首长,我记住了,请您多保重,我向您告别了。”李云龙望着郑波的 背影吼了一声:“出发!”一辆草绿色的军用广播车,正反复地向被包围的“井冈 山兵团”播送着《军委八条》和军方的最后通碟。泰山师的师部大院,已被军部警 卫营围得水泄不通,荷枪实弹、头戴钢盔的战士们已经进入攻击线,战端一触即发, 广播车的高音喇叭里已经是第十次传来警告声:……立即退出军事机关,交出武器 和电台,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此时的李云龙还没真正下决心,他很希望那些造反派能在大军压境的情况下缴 械投降。他甚至可以再退一步,只要他们撤离师部,交出电台密码和绝密文件,留 下重装备,就算他们带走些轻武器和弹药,他都认了。   
  面对这些原先都是本本分分的工人,李云龙实在下不了手,他们不是敌人,都 是一些常年处在最底层的群众,“领导阶级”的桂冠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少实际利 益,他们常年拿着很低的工资,勉强养活着家里众多的人口,沉重的生活负担使他 们看不到任何希望,他们住在低矮拥挤的住房里,几乎没有改善的可能性。李云龙 见过一些工人出身的同学来家里找李健,他们穿着父亲穿破的工作服,浑身补满了 补钉,迟疑地站在客厅门口,战战兢兢地不敢迈步,就像来到碧瓦红墙的王公贵族 府第,那些孩子的眼睛里总闪着一种受惊的小鹿特有的神态,似乎一有动静就准备 拔腿而逃。李健也常和他提起一些同学的家庭情况:“爸爸,我有个同学家只有一 间小屋,竞然住了七口人。一进门就得上床,吃饭和做作业都在床上。”儿子的话 说得李云龙心里一阵阵发凉。他不明白,为什么解放十几年了,怎么老百姓还生活 得这么苦?这些劳动人民难道真有当家作主的感觉?要向这些本来已经生活得很苦 的安百姓开枪,简直是作孽啊,军人不是屠夫,不是刽子手,更何况这支军队是来 自人民的子弟兵,向自己的父老兄弟开火,这事想想都是罪过。这些糊里糊涂的老 百姓啊,他们穷怕了,苦怕了,一听说“造反有理”了,就争先恐后地起来造反, 也许他们认为只有造反才能给他们带来新的希望,才能改善他们的处境。将心比心, 他李云龙当年参加“黄麻暴动”,又何尝不是这种心态呢?此时,李云龙表面沉静 如水,心里却像翻腾的油锅,冷汗不停地顺着后背流下来,连内衣都浸透了,他心 里在一遍遍地念叨着:乡亲们哪,兄弟们哪,你们走吧,把武器弹药带走我都认啦。 邹明啊,你这个混蛋呀,哪怕派个人出来谈判呢,咱们也好商量啊,求求你啦,我 这个军长给你这个团长跪下行不行……   
他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他的心在一点点变软,变得像一团能捏出水的软泥, 这辈子尸山血海、枪林弹雨的事见得多了,他心没软过,可这会儿却软得像摊烂泥。   
  军部警卫营营长吴玉水拎着冲锋枪向李云龙请示:“1号,您下命令吧,我保证 半小时之内结束战斗。”为了避免大规模流血事件,李云龙下令再给井冈山兵团最 后十分钟考虑时间。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紧张得似乎快要凝固,“井冈山 兵团”广播喇叭传出来为毛泽东诗词谱写的歌曲: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歌曲过后,又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口号声:井冈山兵团万岁,井冈山战士誓与阵 地共存亡。李云龙的心又在一点点硬了起来,理智似乎占了上风。这伙造反派必须 缴械,他们的破坏力太大了,此时若是不加以制止,明天甚至是今夜他们就有可能 向城市东区的“红革联”发起攻击,“红革联”的头头杜长海虽然死了,但他已调 教出不少炮手,他们手里还有坦克和152加榴炮,他们的指挥系统还在有效地运转, 当兵强马壮的“井冈山兵团”向东区大举进攻时,“红革联”不可能坐以待毙,他 们会做困兽之斗,甚至不惜同归于尽,引爆安放在核心阵地工学院的炸药,打红了 眼的人是不会顾忌他人的生命的。李云龙仿佛看见被炮火覆盖下的城市的惨状,成 千上万人的死亡,墙倒屋塌的建筑物,被炸断的高压输电线打着蓝色的火花……他 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二战时的记录片,那是斯大林格勒巷战结束后拍的实景,影片 里的城市简直成了一座巨大的、死气沉沉的坟墓。在以往的战争中,最残酷惨烈的 莫过于城市巷战,没有径渭分明的战线,没有前方后方之分,没有军事目标和平民 建筑之分,没有武装人员和妇女儿童之分,双方逐街逐屋地反复争夺,伤亡率高得 惊人,整个城市成了个巨大的血肉磨坊……李云龙不敢再想下去,若是这种可伯的 结局发生,身为本地驻军的1号首长早晚也是替罪羊,两害相比取其轻,既然这场混 账王八蛋的\"文化大革命\"把老子逼得没路可走,老子只好背水一战,生死由天啦。   
  限定的时间到了,李云龙咬着牙发出命令:“攻击……”担任突击队的一连一 跃而起,战士们呈散兵线状向大门冲去。这时双方的广播声都停止了,现场静得出 奇,只有突击队的战士们纷乱的脚步声,在部队接近大门的刹那间,“井冈山兵团” 的枪声于响了,从沙包工事里、楼顶上,轻重机枪组成的交叉火力构成集的火网, 骇人的枪声显得格外清脆,正在冲击中的一连战士一下子倒下一片……   
  李云龙最不愿看到的事终于发生了。他暴怒起来:“操他娘的,他们竟敢开枪, 给我打……”他一把拽过小吴的冲锋枪边拉动枪栓边要向上冲,警卫员小吴不要命 地扑过去把他抱……警卫营长吴玉水也怒吼起来:“给我开火!狙击手,把那些火 力点给我打掉,机枪掩护,全营跟我上……”他随手抓过一枝冲锋节边点射边发出 疹人的嚎叫先冲了上去。战士们潮水般地涌向大楼。   
  担任掩护的机枪手们用持续不断的火力将沙包工事打得尘土飞扬,对方的射手 被压在工事里不敢抬头,狙击手几声枪响后,楼顶的火力点就哑了,对方的替补射 手迅速补上射击位置,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又是几声枪响,替补射手的脑袋也开 了花,这一次再没人敢露头了。警卫营的战士们施展着各种战术动作,连冲过道防 御工事攻进大楼,大楼里爆豆般地枪声不绝于耳,手榴弹短促的爆炸声,中弹者的 惨叫声,交织成一片……   
  一个参谋脸色发白地对李云龙说:“1号,这下子可打大啦。”李云龙不为所动, 神色冷峻地发出命令:“迅速肃清残敌,凡抵抗者,一律就地消灭。”造反派们毕 竞是乌合之众,在训练有素的野战军的攻击下,整个防御体系顷刻间便士崩瓦解, 二十分钟后,大楼里的枪声便沉寂下来,师部大院被全部占领。   
  伤亡数字很快被清点出来,造反派死亡48人,伤110人。军队死亡18人,伤14人。 “井冈山兵团”的1号勤务员邹明在死前仍不失其军人本色,他用手枪连续打倒两个 想活捉他的战士,最后被营长吴玉水用冲锋枪打成了蜂窝。邹明一直到死都保持了 英雄气概,他怒目圆睁,一手紧握54式手枪,另一只手紧握着一颗拧开盖的手榴弹, 导火索拉环套在小拇指上,连久经沙场的李云龙看了邹明的尸体,在震惊之余也生 出几分敬佩,他久久地注视着邹明已无生气的脸,心想,这混蛋倒是条汉于,可惜 了。当他转过身准备离去时,心里突然动了一下,禁不住又回头看邹明一眼,心说, 这家伙也是个端着长矛和风车搏斗的人,属于他的时代早已过去了,他还留在那个 时代里,所以他只有死,嗯?那个玩长矛的家伙叫什么?对,叫堂·吉诃德。   
  当一具具血淋淋的户体被指出大楼时,连一贯对尸横遍野的战场习以为常的李 云龙都禁不住扭过头去,不忍再看。他想,郑秘书说的没错,他娘的,我在创造历 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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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4 14:10:38 | 显示全部楼层
师部大楼被夺回后,李云龙毫不迟疑地发出一连串命令,野战军各部迅速出击, 对所有执有武器的造反组织实施包围,强行缴械。师部大楼的流血事件早把他们吓 坏了,他们终于发现这个军长是个说干就干,不好惹的主儿。军长的脾气如此,他 指挥的这支野战军脾气也大,师部大楼这一战,野战军伤亡了三十几号人,刚吃了 这点儿亏,全军上下就红了眼,有个刚刚被缴械的造反派头头,事后余悸未消地说 了句不大好听的话:“妈的,这哪是解放军?活像一群俄得嗷嗷叫的狼。”话说得 难听,实际的确如此。泰山师所属的红军团是支组建于红军时期的老部队,这个团 有些邪门,全团从团长政委到下面的炊事员几乎个个都是火爆脾气。李云龙对这个 团的评价是:得理不让人,吃亏不饶人。当年在淮海战场上,这个团显出两重性格, 叫“拼命三郎加泼皮牛二”,作战风格是横冲直撞加死缠烂打。国民党十八军的一 个团,全副美式装备,号称“老虎团”。这个老虎团碰上红军团算是棋逢对手,两 下都是嗷嗷叫的部队。刚一接火便打得难解难分,几分钟内战斗便进入白热化状态, 打了整整一昼夜也不歇手,老虎固有点扛不住了,还没见过这么死缠烂打的对手, 不吃饭,不睡觉,连口气也不歇,像块猪皮鳔,粘上甩不掉,打不死你也要累死你, 老虎团长有些腻歪了,那儿来的这么支泼皮队伍?有完没完?老虎团不想再缠下去 了,打了一天一夜,连口水都没喝上,这支泼皮队伍咋就像上足了发条的机器人似 的?谁知想撤也撤不下来,红军团是铆足了劲要和老虎团拼命,好像自己也活腻了 似的,非要来个鱼死网破不行。激战了两昼夜老虎团终于趴下了,红军团还剩半个 连,团长成了排长。弟兄们来不及打扫战场,都躺在死尸堆里睡着了,害得赶来增 援的一团长还以为这个团全军覆没了呢。说来奇怪,多少年过去了,这个团的人换 了一茬又一茬,可当年传统一点儿没变,还是这么邪门。一个农村入伍,三脚踹碳 不出个屁来的新兵,只要在这个团呆厂三个月以上,马上像换了个人似的,脾气变 得火爆火爆的,和别的部队打交道时,马上就带出这个团特有的傲慢,似乎天下人 有一个算一个,没谁能入他们的眼。连李云龙都纳闷,这是咋回事?这个团好像第 一任团长的魂留在这里了,换了无数茬人魂还在。   
  前些日子,红军团也被造反派冲了一下,抢走不少武器,当时的命令是:打不 还手,骂不还口。全团眼睁睁地让人家收拾了一下,在这个团的历史上还没出现过 这种窝脖子的事,团长蔡金明硬是气得吐了两次血。   
  这次有了命令收缴造反派的武器,这个团像是注射了兴奋剂,难怪造反派们称 他们为“嗷嗷叫的饿狼”。收缴武器时,团长蔡金明从装甲运兵车里露出半个身子, 一手扶着高射机枪,一手拿着半导体喇叭喊话,他的警告只说一遍,绝不重复第二 遍。一个不大识相的造反派头头想表现点儿英雄气概,他举着手枪带领部下高呼革 命口号,表示要与阵地共存亡,蔡团长不打算再废话,他手指一动,“叭”地一声 枪响,一发127毫米的高射机枪子弹准确地打在那个造反派举枪的手腕上,大口径 子弹的杀伤力是惊人的,那人的手腕被齐崭崭地打断,手掌和手枪飞出一丈多。蔡 金明一枪定乾坤,在场的造反派们差点吓破了苦胆,顿作鸟兽散。   
  在各部队的出击下,造反派们终于闹明白了,这支野战军的忍耐已经到头了, 谁再认为军队是软弱可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这个城市的大规模武斗算是到头了。 这场大规模流血事件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国,举国震惊。而中央文革小组却一反常态 地沉默着,没有做出任何反映,但政治嗅觉敏感的人都已感到,这可能是暴风雨的 前奏。   
  几年后,这支野战军早已换防离开了这个城市,市民们在茶余饭后的闲谈中, 还不断地提起这支部队:“……那个军,啧,啧,可真他妈的……从军长到下面当 兵的,没一个省油的灯,脾气火爆得邪乎……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要没这支部队, ‘文革’那会儿咱们这城非打平不可……”若干年后,位于北京红山口国防大学 “将军班”的学员宿舍里,某野战军副军长、陆军少将郑波正在写一篇军事论文, 此论文与战略战术全无关系,它以独特的角度、新颖的立意论述这样一个主题《论 军事首长的性格与部队传统的关系》。   
  ……任何一支部队都有自己的传统,传统是什么?传统是一种气质,一种性格。 这种气质和性格往往是由这支部队组建时,首任军事首长的性格和气质决定的,他 给这支部队注入了灵魂。从此不管岁月流逝,人员更迭,这支部队灵魂永在。事实 证明,一支具有优良传统的部队,往往具有培养英雄的土壤,英雄(或是优秀军人) 的出现往往不是由个体形式而是由群体形式出现。理由很简单,他们受到同样传统 的影响,养成了同样的性格和气质。例如,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苏联空军第16航空 团P-39“飞蛇”战斗机大队,竞产生了二十名获得“苏联英雄”称号的王牌飞行 员。与此同时,苏联空军某部的“施乌德”飞行中队产生了二十一名获得“苏联英 雄”称号的王牌飞行员。如果抛开政治观点,从纯军事角度看,二战中德国空军的 第五十二战斗机联队也是个培养世界级王牌飞行员的温床,这个第五十二战斗机联 队竞同时出现三个世界级王牌飞行员,以击落敌机架数为标准,这三个飞行员都名 列世界前三名,可谓空战史上里程碑式的人物。他们是:埃里希·哈特曼,击落敌 机352架。格哈德·巴尔克赫内,击落敌机301架,京特·勒尔,击落机275架。这三 个王牌飞行员创下的惊人战绩把当时世界各军事强国的王牌飞行员们远远抛在后面, 无人可及之项背。苏联空军第一王牌飞行员库尔杜布在二战中所创最高纪录为,击 落敌机62架,还不及名列第三的京特·勒尔所击落敌机架数的零头。由此可见,一 支部队的传统是多么重要……   
  补充:本章所写的事件我没有找到合适的原型,在“文革”中比较有影响的军 队和造反派冲突主要有新疆石河子、四川成都和青海西宁。   
  1967年1月26日,新疆石河子市发生了流血事件。在石河子的新疆军区生产建设 兵团,从1月17日到27日,先后有七个“造反团”冲击武装部门。有八个单位的“造 反团”强行接管武装部门管辖的通讯总机。1月25日下午,八个单位的两干名造反派 进入汽车二团,配合汽二团造反派夺权,汽二团掌权派请求兵团武装部队独立团支 援。独立团九十二名指战员遂赶到汽二团。此时,汽二团造反派抢夺独立团枪支26 支、手榴弹64枚、子弹1307发。到下午,造反派增至四千余人。1月26日零点,在夺 枪与反夺枪中,双方开枪,死五人,伤六人。当日,造反派又冲击农八师师部,与 那里的部队发生武装冲突,又在其他处枪战,死24人,伤74人。军区认为这是部队 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镇压了歹徒。但中央文革认为这是一起镇压革命群众的严重反 革命事件。2月11日,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发出文件,对新疆建设兵团进行 军管。   
  在四川成都,因成都军区支持“产业军”派,受到对立派猛烈攻击。《军委八 条》下达后,2月17日,叶剑英批发了中央军委致“成都工人革命造反兵团”、“四 川大学‘8·26’战斗队”的公开信。公开信主要宣传《军委八条》,指出这些组织 把矛头指向军区,向军区静坐示威,围困军区机关是严重违反中共中央决定的,并 对造反派组织头头发出警告:如不遵守中央决定,继续煽动群众把矛头指向军队, 冲击军区机关,一切严重后果由他们全部负责。从2月18日开始,成都军区在全省用 飞机散发此信。但造反派不接受军队的警告,冲击军区反而愈战愈勇。军区在退避 三舍忍无可忍之后,抓了数万人。不少很快放回。   
  5月7日,问题终趋明朗,与新疆一样,造反派胜了。中共中央作出《关于处理 四川问题的决定》,指出成都军区个别负责人在支左中犯了方向路线错误,主持工 作的军区政委甘渭汉、副司令韦杰被撤职审查,由梁兴初和张国华任新的军区司令 和政委。承认那几个造反组织是“革命群众组织”,“产业军”不服,两派斗争更 加激烈。   
  在青海,发生了“赵永夫事件”。西宁市群众组织“8·18”在北京来西宁串连 的学生支持下,冲《青海日报》社,在报社搞打砸抢,活活打死几个人。并用从别 处抢来的枪支对向他们做工作的解放军战士进行武力恫吓。西宁驻军“支左”领导 小组认为:不能任其胡作非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遂派部队对闹事分子实行武装 包围,令他们立即退出报社。   
  但闹事者居然向部队开枪寻衅,部队被迫反击,一些人当场被击毙,其余人被 逐出报社。2月23日。青海省军区副司令员赵永夫打电话向叶剑英报告情况时,叶剑 英说:“你们打得对!打得好!”这话在西宁传为“林副主席来电”。毛泽东对青 海事件批示:可以调查一下,如果是学生先开枪,问题不大。如果不是这样,那就 值得研究了。   
  经中央文革两次调查,向毛泽东作了颠倒是非的汇报。于是,造反派又胜利了。 3月24日,经毛泽东同意,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小组作出《关于 青海问题的决定》。在宣布这个决定的会上,赵永夫当场被捕。要不是毛泽东说了 句“不要杀”,赵永夫险些被立即处死。   
  另外在文中有一段毛泽东关于学生运动的讲话,这是1966年文革初起时,毛在 批刘、邓派工作组时讲的,文中引用时的说明不太准确。                             
第四十一章   
泰山师师部大楼事件后,在北京的中央文革小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做任何表 态,就像此事没有发生过一样,使人感到难以琢磨。马天生每次见了李云龙也若无 其事地寒喧几句,似乎他和李云龙之间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不愉快。而李云龙可不这 么乐观,他虽然对政治不大感兴趣,但从1927年参加革命以来,党内政治斗争他见 得多了,对这种政治斗争的残酷性他有着清醒的认识。他心里明白,那个屁大点的 事都要插手表态的中央文革小组此时的沉默,这本身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平时, 李云龙这里要有个风吹草动的,他在全国各地的老战友、老部下都会打来电话,或 安慰,或打气,或问候。可这次李云龙的大名在全国亮相后,他的电话机却异常沉 寂,没有任何人来电话,连田雨都感到奇怪,这么多从战火中冲杀过来的生死与共 的老战友,哪个不是胆大包天敢揪阎王爷鼻子的人?难道就因为中央文革小组还没 表态就吓得连电话也不敢打了?大概,这就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吧。   
  几个月后,北京方面终于有了些动静,中央文革小组的刊物《简报》上刊登了 来自本市造反派的控诉。来信控诉了本市造反派被大军阀、带枪的刘邓路线代理人 李云龙残酷镇压的经过,强烈要求中央文革小组为受害者做主。其中有几封来信是 用真正的鲜血写成的,信写得很长,除了叙述流血事件的经过外,通篇都是那个时 代特有的修辞手法和政治抒情诗一样的语言。据说,中央文革小组信访办公室的一 位工作人员阅后私下对一个朋友发出感慨,这封血书的用血量肯定已超过200CC, 比一次义务献血的量还要多。   
  血书一:敬爱的毛主席,敬爱的林副主席,敬爱的中央文革小组,敬爱的江青 同志,我们要控诉,控诉残酷镇压造反派战士的反革命刽子手李云龙。相信毛主席、 林副主席、中央文革小组会给我们做主,为我们伸冤……   
  血书二:天上有颗北斗星,造反派日夜想念毛泽东,毛主席啊毛主席,您亲自 发动和领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又遇到半途天折的危险,您的造反派战士正 在经受严峻的考验,我们向您宣誓:头可断,血可流,忠于您的红心永不变。不怕 死,不怕抓,一定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简报》是中国在“文化大革命”中的政治晴雨表,是个政治倾向极强的刊物, 它旗帜鲜明地只为一种政治目的服务。那就是保卫“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任 何人胆敢对“文化大革命”的正确性提出哪怕半点质疑,都将被视为十恶不赦,都 应该“全党共诛之,全国共讨之”。凡被此刊物点过名的人都在劫难逃。它的操作 程序通常是这样,先不做任何评论地刊登几封群众来信,对某地某人提出控诉或批 判,至于是否真有那么几位“群众”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信号已经发出,此人 已被划入“另册”了。


[ 本帖最后由 特立独行的猪 于 2005-10-15 01:2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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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4 14:11:11 | 显示全部楼层
李云龙看完《简报》随手便揉做一团扔进纸篓里,他已经感到一种巨大的危险 在悄然逼近,这一生,他参加过数百次战斗,每次投入战斗之前,他都有一种临战 的冲动,现在,这种熟悉的感觉又出现了,他相信,这大概是最后一战了。李云龙 自从下了开枪的命令后,心里倒坦然了,他从来就是这样,凡事既然下决心干了就 决不后悔。如果说他在下令攻击之前,心里还有对那些糊里糊涂的老百姓存有某种 愧疚的话,那么当他看到自己的战士被打倒时,那种愧疚妻间就转化成雷霆般的暴 怒。他在战前曾向吴玉水反复强调过一条死命令:对方如不开枪,警卫营绝不允许 开枪,遇有抵抗只许使用枪托和拳头。他幻想着能不发一枪地解决事端,谁知事与 愿违,对方竟敢率先开枪,而且不是零星的射击,竟是轻重机枪组成的严密火网, 大有把第一梯队全部置于死地的意思。李云龙几乎气疯了,若不是小吴拼命抱住他, 他早就冲上去了。流血事件发生后,他的态度硬得像块石头,他从来没指望那个中 央文革小组能放过他,这不可能,那个炙手可热的“小组”平时没事还惦记着生事 呢,何况是震惊全国的流血事件。反正是发昏当不了死,李云龙就这一个脑袋,砍 一刀和砍十刀没多大区别。横下一条心的李云龙打定主意,不管发生什么事,他绝 不打算受辱,那些想看他被揪着头发、撅着“喷气式”挨批斗的人,一边儿呆着去 吧,想都甭想,别人能受,他李云龙可不受这个。要他死可以,要他撅着腚挨斗受 侮辱?门儿也没有。他从抽屉里找出了十几年没摸的手枪,每天枪不离身,睡觉时 也要放在枕下,他这辈子没有被俘的体验,如今就更不打算体验了,要是哪个不知 深浅的小子拿着什么狗屁逮捕令对他动手动脚,他就开枪打他狗日的。出乎他的意 料,最先找上门的,不是中央文革小组的逮捕令,也不是已作鸟兽散的造反派组织, 而是那些死伤者的家属。   
  那天早晨,李云龙还没去上班,就听见楼下人声嗜杂,似乎来了很多人。小吴 匆匆跑上楼报告:“1号,可能要出事,院子门口来了不少人,您先不要出去,我去 看看。”李云龙面不改色道:“扯淡!敢到我家闹事?真他娘的反啦。”他抓起电 话要通警卫营:“吴营长,给我把一连派来,带上机枪。”放下电话,他把手枪上 了膛,装进裤兜,若无其事地下了楼。院门前挤满黑鸦鸦的人群,人们躁动着,咒 骂着,一片喧哗声。有人在大声喊:“李云龙滚出来。”“打倒镇压群众的刽子手 李云龙。”“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李云龙你听着,革命群众是杀不完的。”   
李云龙推开院门,双手背在后面,两腿微微叉开稳稳地站在人群面前。人群一 下子静了下来,站在前排的人似乎有些胆怯,在悄悄地往人群里缩。“我是李云龙, 是谁要找我?”李云龙的眼睛寒光四射,向人群扫视了一圈,似壮士出山,剑气如 虹,浓浓的杀气渐渐在脸部聚集,透出锋刃般的峻厉,裹挟着一股强梁霸气,令众 人不寒而栗。   
  “喂,怎么不说话了?有话就说嘛,我听着就是,要是大家没话说,就请散散 吧。”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一个中年汉子挤出人群鼓起勇气大声道:“李云龙, 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吓住我们,我们既然来了就不怕你,我们要向你讨还血债。”李 云龙冷冷一笑:“好啊,怎么讨?就在这儿打死我?你们敢吗?”“你这个刽子手, 杀害了这么多革命群众,血债要用血来还。”“我们不怕你,有毛主席和中央文革 给我们做主,刘少奇都被拉下马了,别说你一个小小的李云龙了。”“李云龙!把 头低下来,向革命群众低头认罪……”“放屁!谁敢动我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东 西,刘少奇你骂得,我李云龙就骂不得,谁敢起哄闹事,我就毙了他。”李云龙咆 哮起来。“哗啦。”小吴不失时机地拉开冲锋枪的枪栓。   
  远方传来队列的跑步声,一连的战士头戴钢盔、全副武装地跑步而来,他们在 圈外迅速散开,包围了人群。一连长王志义向李云龙立正敬礼道:“报告1号,警卫 营一连奉命来到,请指示。”李云龙干脆地说:“原地待命,谁敢闹事就给我抓起 来。”“是!”人群一下子炸了,怒火被重新点燃,乱哄哄地喊了起来:“李云龙 你开枪吧,有能耐把我们都打死。”“你打吧,我们孤儿寡母也不想活了。”“打 死这刽子手!给亲人报仇。”……   
  李云龙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人群。一连长王志义拔出了手枪和小吴一左一右 护住李云龙,两人的枪口慢慢抬起来对准骚动的人群。圈外的战士们也端起了枪…… “大家让开,我老婆子有话说。”人群中传来一声苍老的、颤巍巍的喊声。人群自 动闪开了一条通道,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领着两个七八岁的孩子走出人群。老太 婆有七十多岁,弓着身子,步履瞒珊,手里拄着拐杖,一头散乱干枯的白发遮盖着 满脸刀刻般的皱纹和星罗棋布的老人斑。两个衣衫槛楼的孩子紧紧地抓住老人的衣 襟怯生生地跟在一旁。   
  李云龙一怔,突然觉得有些气短,他双腿颤抖起来,身子发软,心在扑扑乱跳。 小吴和王连长举枪的手也哆咳起来,枪口慢慢垂下。李云龙最见不得这种孱弱的、 白发苍苍的老人,每当见到这种老人他就想起自己已去世多年的老母亲,他是个孝 子。童年时遇上灾年,母亲曾领他讨过饭,每当遇到恶狗时,层弱的母亲总是把他 拉到身后,用自己的身子护住儿子,灾年要饭不容易,走个十里八村的不见得能讨 上口吃的,讨到吃的,母亲自然是先紧着儿子吃,儿子吃完了母亲才胡乱吃几口, 当年那日子真是凄风苫雨,令人铭心刻骨,母亲的慈祥和关爱,至今想起,他仍感 到一种由衷的温暖……童年时的李云龙发过誓,有朝一日自己混出个模样来,一定 好好孝顺娘,让她老人家衣食无忧,儿孙绕膝,日子过得舒心,也算没白疼他养他。 可母亲命薄,不到四十岁就追随他老爹而去,那时李云龙已参加了红军,正在川陕 根据地反围剿,得到母亲去世的消息时,他面朝家乡的方向长跪不起,哭得死去活 来,几十年过去了,每当想起母亲,他就感到痛心疾首,忍不住要流泪。在血流成 河的战场上,他杀人如麻,心比铁硬,被他鬼头刀砍下的敌人脑袋像西瓜一样乱滚, 他连眉毛都不会皱一下,惟独见了这种衣衫槛楼的白发老人就禁不住心里发酸,手 脚发软,心脏感到一阵阵刺痛。   
  李云龙抢上一步,搀住老人道:“老人家,在您面前我是晚辈,我李云龙有什 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只管骂就是,我听着呢。”老人猛地甩开他的手,两眼喷出 怒火:“姓李的,你说,你是解放军吗?”“是,我是解放军。”“看你这岁数, 也当过八路吧?”“老人家,听您口音,好像是山西人?您猜对了,我当八路时也 在山西,在晋北洪涛山一带的根据地……”“呸!”老人一口唾沫啐在李云龙脸上, 恨恨地骂道,“你也配当八路?也配当解放军?你呀……你是遭殃军。”   
  李云龙像被电击了一样,浑身一抖。这种叫法他太熟悉了,这是解放战争时期 河北、山西一带的老百姓骂国民党军队的话,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自己也成了 “遭殃军”。老人混浊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拐杖跺得咚咚响,仇恨地望着李云龙 骂道:“我们老百姓瞎了眼啊,当年为了你们八路,命都豁上啦……我那苦命的老 头子哟,就因为给你们送信才让鬼子活活砍死的……大家评评理哟,咱老百姓啊, 自己光着脚也要给你们做军鞋哟,自己吃不饱也要省下粮食给你们八路吃啊,打鬼 子啊,打老蒋啊,咱老百姓的罪遭大了呀……你们现在腰杆硬啦,气粗啦,用不着 我们老百姓啦,就向我们开枪哟,天哪……你们八路的良心都让狗吃啦……我老婆 子七十多岁啦,三个儿子呀,打老蒋时死了两个,就剩下一个哟,还死在你姓李的 手里,扔下这两个娃哟,让我怎么办?老的老啊小的……这日子让我怎么过哟……” 李云龙脸色煞白,垂头肃立,任凭老人骂着,一声不吭。   
  人群中哭声四起,有的死者家属高举着死者的血衣哭昏在地上,连在圈外待命 的战士们也红了眼圈,手中的枪都无力地垂下。老人哭得说不出话来,两个孩子也 在号陶大哭,此时的情景,使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落泪。王连长把手枪放入枪套,红 着眼圈扶着老人劝道:“老人家,您别哭,您听我解释……”“呸!你别碰我,你 们给我儿子偿命,你们赔我儿子……”老人举起拐杖向李云龙打去。王连长一把抓 住拐杖,老人松开拐杖,突然伸出双手向李云龙脸上挠去,李云龙的脸上被老人尖 利的指甲挠出了道道血痕。人群又一次骚动起来,海水涨潮般地向前涌动着。   
  王连长大惊,他拔出枪大喝道:“谁敢动?一连准备。”“一连长,带着你的 部队后退五十米待命,没有我的命令,就是我被打死也不许动,服从命令……”李 云龙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王连长服从了命令,指挥战士们后退了五十米。人群也 暂时停止了骚动。只有那老人不管不顾地向李云龙又吐唾沫又拼命厮打。老人被巨 大的悲伤弄得失去了理智。李云龙的脸上、胸前布满了老人的唾沫,脸上的道道挠 痕渗出了鲜血。他像雕塑一样凝固着,任凭老人用头部疯狂地撞击,用尖利的指甲 撕挠。   
  警卫员小吴也得到命令,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允许他制止。他眼睁睁看着军 长被失去理智的老人厮打和侮辱毫无办法,他心急如焚地转了几个圈,猛地一跺脚, 突然进发出哭声“扑通”一声给老人跪下了,他抓住老人的衣襟哀号着:“老人家, 老人家,您别打啦,您要是有气,就打我吧,求求您啦老人家……我们军长……就 是有天大的错,也不该这么糟蹋呀……他是堂堂的一军之长呀,老人家……您这是 在糟蹋我们全军几万弟兄……您打我行不行。”   
  圈外的王连长也受不了了,在这次流血事件中,一连是突击队,他们在攻击时 被突如其来的机枪火力扫倒十几个人,战士们气炸了肺,被复仇的怒火烧红了眼, 冲进大楼后也打得特别狠,当时什么也没想,只想报仇。但他们看到今天这些死伤 者家属的惨状时,他们的神经也经受不住这种巨大的冲击了,毕竞他们都是来自普 通老百姓。王连长发出狼一般的嚎叫,热泪纵横地扑倒在地:“同志们,大爷大妈 们,不是我们先开的枪……我们也死了十八个战友……他们也是人生父母养……他 们的冤去找谁诉……我的通讯员中了十几发机枪弹……胸口都打烂啦,他才十八岁…… 这叫我怎么向他父母交待……我们当兵的也是人……“王连长痛哭着说不下去了, 全连的战士像得到号令一样全体跪倒在地,他们感到内疚和委屈,为死去的战友感 到痛苦,全连一百多号人爆发出一片哀嚎声……李云龙低头肃立,仍然是一声不吭, 有人看见,他紧闭的双眼中,不停地渗出黄豆粒大的泪珠……   
  军人们的举动显然不能化解群众的愤怒,这次流血事件共伤亡了一百五十八个 造反派成员,他们的家属被仇恨驱使着,恨不得将开枪者碎尸万段,岂能就这样过 去?这些来自最底层的老百姓,文化素质很低,思维方式是直线式的,只想一点, 不计其余。他们想不通,身为人民子弟兵的解放军竟然会向群众开枪?他们是革命 造反派,是响应领袖的号召起来造资产阶级反的,何罪之有?至于他们自己有什么 过错,他们根本不去想,只认定自己占了天大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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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4 14:11:2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些来自社会底层的老百姓有个特点,就个体而言,似乎胆小如鼠。如果有人 登高一呼,则立刻应者如云,血脉贲张,勇气能呈几何级数地增长,关键是谁先做 出头的椽子。人人都希望别人去出头,自己随大溜。如对手过于强大,先出头的椽 子被砍了,他们便作鸟兽散,当初慷慨激昂的誓言,万夫不挡的勇气全不提了。反 之,若是对手稍露软弱的征兆,他们便增添了十倍的勇气,进发出百倍的破坏力。 此时的情景就验证了这条规律。当李云龙杀气腾腾,战士们枪上膛,刀出鞘时,人 群便被吓住了,站在前排的人悄悄往后面缩,后面的人则死死地守住防线使退缩的 人找不到一点缝隙,谁也不愿先出头。当李云龙和战士们被一种复杂的情感所压倒, 变得软弱时,人群中的怒火便开始升温,他们又躁动起来,人群向前慢慢地涌动, 咒骂声四起,哭声也越来越高。“打死这个刽子手?”“妈的,有种你就朝老子这 儿开枪。”“姓李的,你给我丈夫偿命!”   
  人群沸腾了,情绪更加激愤,他们被怒火烧红了眼,像是承受压力已到了极限 的压力容器,马上就要发生爆炸。这些急于复仇,已丧失理智的人们已经听不进任 何解释、劝告和哀求了,他们急于用自己的双手把仇人撕成碎片再用牙齿嚼烂,吞 下去……李云龙合上眼,他心静如水地打算听天由命了……这时却出现了戏剧性变 化,院子的大门被猛地推开,身穿便服的田雨走了出来,她身后的六个孩子鱼贯而 出。李云龙抬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平时温文尔雅的田雨和六个孩子每人手里竞 拎着一根体操棒,她和孩子们的脸上都透出一种决绝的拼命神态。两个大儿子,李 健和赵山一左一右护住父亲,弟妹们前后簇拥着把李云龙围在中间。田雨以强硬的 姿态只身挡住涌动的人群大声喊道:“谁敢动我丈夫一下,我们全家就和他拼了。”   
  李云龙和战士们楞住了,刚才还群情激奋的人群也惊呆了,一时鸦雀无声…… “你们听着,大家有仇要报,有冤要申,这都可以理解,可是你们想过没有?这次 流血事件本来是不该发生的,你们死去的亲人都干了些什么你们知道吗?他们占领 军事机关,抢夺武器,甚至向我们的战士开枪啊,他们下手的时候竞没有一丝一毫 的犹豫,一开始就要把战士们往死里打。即使到了现在,你们这些一肚子冤屈的家 属们,你们谁想过那些牺牲的战士们?他们也有父母和亲人,他们的冤向谁去诉? 告诉你们,我们可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可要是认为我们军人软弱可欺那就错了, 我们可以脱下这身军装和你们一样成为老百姓。今天,我不是以一个军人身份,而 是以一个妻子的身份带领我的孩子们来保护我的丈夫,孩子们的父亲,我们不会任 人宰割,谁要是动手,我们就以死相拼,谁敢动李云龙,就先从我和孩子们的尸体 上迈过去……   
李云龙注视着妻子,仿佛是今天才认识她,这难道是田雨吗?这是当年那个不 谙世事的小姑娘吗?这是那个体态柔弱、极度憎恨暴力的田雨吗?李云龙一时竞瞠 目结舌。人群似乎也被镇住了,没有人吭声,只有死一样的寂静……“王连长,小 吴,一连的战士们,你们都给我站起来,堂堂七尺男儿,连死都该站着死,难道你 们都做了亏心事?浑身的骨头都软了?好啊,如果你们不能履行军人的职责,就请 你们后退一下,由我们妇女和孩子们保卫你们……”这话比什么都灵,所有的军人 都“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像平地起了一片森林,他们不再考虑这件事的是非曲直, 这不该由他们考虑,他们只需要承担起军人的职责就够了。企图闹事的人群退缩了, 狂热、激愤的情绪渐渐冷却了,平息了。   
  田雨神态自若地向自己的部队发出命令:“孩子们,护送你们的爸爸回家……”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两个陌生人按响了李云龙家的门铃。李云龙披着外衣从楼上下 来,见警卫员小吴把手放在腰间的枪套上,虎视既既地盘问着陌生人。他一眼就发 现这两个穿便衣的青年气质很不一般,便直截了当地问:“你们是哪个部队的?找 我有什么事?”一个青年颇感惊奇:“首长,您怎么知道我们是军人?莫非我们脸 上写着字?”“当然写着字,别看你们穿着便衣,往那儿一站的姿势就暴露了你们 的身份。你看,挺胸收腹,两眼平视,眼光跟着目标移动,身子和头部却一点不动, 后脚跟并拢,脚尖微微分开,呈八字向外,没有十几年的队列训练不会有这种效果, 这种姿势不是想摆就能摆出来的,说说是谁派你们来的?”李云龙问。“报告首长, 我们是沈阳军区6957部队情报处的侦察参谋,奉孔捷军长之命给您送信。”“晤, 孔捷这家伙兵带得不错嘛,自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李云龙称赞着拆开孔捷的信。 孔捷参军前不识字,是在部队里扫的盲,他和不下10个扫盲老师学过文化,这些教 师的文化水平也参差不齐,有念过洋学堂的,也有读私塾的,各人有各人的教法, 因此孔捷写的信也是半文半白的。   
  云龙兄:近闻兄之大名见诸于《简报》,举国尽知,愚弟不胜感慨之。念兄平 生数百战,均名不见经传,惟此一战成名耳,如今天下谁人不识君?然江湖险恶, 命途多蹇,明枪暗箭,兄则防不胜防。孙子曰:善用兵者隐其形,有而示之以无。 值此关头,吾兄何不“隐其形”耶?有道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兄以为如何?愚弟虽 不才,帐下乃数万之众,岂无兄安身之处也?想当年,无兄战场相救,吾命早休矣, 君子怀德义,士为知己死。往昔事,惊如昨,思绪如流水,未有穷尽时,捷遥望南 天,盼兄如大旱望之云霓。言不尽,捷顿首。李云龙阅后笑了:“孔捷这狗日的, 连正经小学都没读过,也充起秀才来了,之乎者也的,够酸的。”   
  一个高个子的军官说:“首长,孔军长命令我们护送您全家去东北,要保证您 的绝对安全,途中如有人阻拦,允许我们使用任何手段,请您跟我们走。”军官撩 了一下衣角,露出左右腰间的两枝手枪,脸上透出果断和自信。李云龙仰天长笑: “笑话!亏他孔捷想得出来,他号称帐下精兵数万,就能把李某像古董似的藏起来? 中央军委还没免我的职,李某还是堂堂野战军的军长,我能扔下部队去当逃兵?即 使真有不测,天塌下来我顶着就是了。人生不得行胸怀,虽寿百岁,犹为天也。替 我谢谢你们军长,他的好意李某心领了。现在,你们两人听命令……”   
  两个军官刷地站起来,等候李云龙的命令。“我有六个儿女,晤,五男一女。 我命令你们护送这六个孩子,把他们交给孔军长,告诉他,我李云龙把孩子们拜托 给他了,让孩子们去当兵吧。你们要绝对保证孩子们的安全,路上要有个风吹草动, 我想你们有办法应付。”   
  六个孩子正在睡得迷迷糊糊,被田雨挨个从床上叫起来,他们都瞪着眼看着李 云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李云龙看看这个,摸摸那个,久久没有说话。田雨发现 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慈爱,他用目光和孩子们交流,向孩子们告别……田雨忍不住泪 水夺眶而出,她哽咽着说:“孩子们,这两位叔叔是来接你们的,以后你们的孔捷 叔叔会照顾你们,他会按照你们的年龄大小,陆续安排你们入伍。你们要从一个士 兵干起,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努力做个好兵,别忘了,你们都是将军的儿女,现 在,和爸爸告别吧……”   
  几个孩子没有这种心理准备,他们一听都哭了。李云龙的大儿子李健擦着眼泪 问:“爸爸,妈妈,家里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不要我们了?”李云龙坐在沙发上轻 轻地抱住儿子说:“孩子,咱们是军人家庭,军人要随时准备走上战场,这是军人 的职责呀,等我从战场上回来,我会和你妈妈去部队看你们。”小儿子李康说: “爸爸,你骗人,现在根本没有战争,你要去和谁打仗?”赵刚的大儿子赵山是个 很敏感的孩子,他已经预感到这是诀别的时刻,他带领弟弟妹妹跪下,规规矩矩地 向李云龙和田雨磕了一个头说:“爸爸,妈妈,你们保重,我们感谢你们的养育之 思,决不会给你们丢脸。”说完孩子们都哭了起来。   
  李云龙站了起来厉声喝道:“都站起来。”“孩子们,将来如果有一天,你们 走上战场,你们可能会中弹,会牺牲,但我希望的是,我的孩子们,他们即使牺牲, 也只有用前胸去迎接子弹,而不是用后背。什么是军人?军人流血不流泪,要有和 敌人拼命的勇气,面对强敌,连眉毛都不许皱一下,军人的荣誉感比命都重要,你 们懂吗?这身军装不那么好穿,在穿上这身军装之前,你们可要想好,一旦穿上, 你们对国家和民族就有了一种责任,就应该随时准备把自己的命交出去,如果做不 到这点,你们就趁早说话,别穿这身军装,你们孔捷叔叔会给你们安排别的工作。 记住,作为一个老百姓,怕死并不丢脸,如果作为军人怕死,那是世界上最丢面子 的事,你们都记住了?”孩子们齐声说:“记住了。”纷纷擦干眼泪。田雨和李云 龙商量:“天太晚了,是不是让孩子们明早再走?”   
  李云龙毫不通融:“不行,马上就走,夜长梦多,走吧,走吧。”两个军官带 领孩子们再一次向李云龙夫妇告别,然后走出大门,消失在夜幕中……田雨望着空 荡荡的客厅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又忍不住抽泣起来。李云龙却朗声大笑道:“该 撤退的撤退,该疏散的疏散,坚壁清野已经完成,我担任掩护喽。睡觉,睡觉,该 睡个好觉啦。”   
沉默了几个月的中央文革小组终于开始表态了:这是一起严重的反革命事件, 是以刘少奇为首的资产阶级司令部在军内的代理人的一次大反扑,现行反革命分子 李云龙一贯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和敬爱的林副主席,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怀 有刻骨的仇恨,残酷镇压手无寸铁的造反派战士,血债累累,罪大恶极。中央文革 小组派出了阵容强大的调查组。   
  李云龙接到电话通知,要求他去军司令部开会,军区领导要听取部队战备情况 汇报。他放下电话,坐在那里静静地想了一会儿,他心里非常清楚,那个时刻今天 终于来了。按照他以往的性格,他决不会束手就擒,他李云龙不是一只任人宰割的 母鸡,他是个有尊严有血性的将军,不是谁想抓就抓的,天王老子也不行,他腰里 的手枪不是吓唬人的,那枝国产59式手枪的弹夹里压着满满的八发子弹,他还意犹 未尽地在枪膛里又压了一发。记得赵刚私下和他谈过,苏共大清洗时,那些战功赫 赫、性如烈火的元帅将军们被内务部人员逮捕时,都温顺得像头绵羊,似乎以为这 种温顺能得到斯大林的怜悯和宽恕。事实上,他们照样是受尽酷刑后被处决了。惟 一例外的,是苏联元帅叶戈罗夫,他在对方亮出逮捕令时,毅然开枪拒捕,当场击 毙了一个内务部特工,然后和对方展开枪战,最后虽然在交火中被打死,但他英勇 暴烈的军人气概却给包括斯大林在内的人以极大的震惊。李云龙始终认为,这位元 帅没玷污他的元帅军衔,他是作为军人在战斗中阵亡的。就凭这一点,李云龙就佩 服他。惟一有个小小的遗憾,这位元帅玩儿枪的功夫还不到家,也许出枪的速度稍 慢了些,只干掉了对方一个人。李云龙自信若是换了他,成绩也许会好些,这点他 是有把握的。   
  这辈子,生活给了他无数次亮剑的机会,这回恐怕是最后一次了,对手已经手 握剑柄,他还不该青锋出鞘?当然,这都是李云龙以前的想法,自从听了那个老太 婆的哭诉后,他的精神就有些恍榴,那白发苍苍的老人,那几个衣衫褴褛、弱小无 助的孩子总在他眼前出现,使他感到深深的痛苦和自责,那老人也太冤了,丈夫和 两个儿子都在战争中牺牲了,惟一剩下的一个儿子竟死在自己的枪下,扔下几个半 大的孩子,真是作孽呀。他把家里的存折找出来,连看也没看上面有多少存款,就 命令小吴给老人送去了,就算这样,也并没有减轻他的愧疚,一会儿认为自己犯下 弥天大罪,成了屠杀老百姓的刽子手,就算枪毙他一千次也赎不了自己的罪。一会 儿又认为自己下令开枪没什么错,那些造反派也实在太混蛋了,他们动枪动炮的把 城市打个乱七八糟,死伤了这么多无辜平民,最后发展到冲击军事机关,甚至向军 队开火,而且一上手就往死里打。十八个战士啊,就这么送了命,他们的父母就不 觉得冤?人家把好好的孩子送来当兵,谁想到没死在对敌战场上,倒死在这些混蛋 的造反派手里了,换上谁当这个军长,当时能忍得下去呢?


[ 本帖最后由 特立独行的猪 于 2005-10-15 01:3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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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4 14:11:35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左思右想陷入极度矛盾之中,这次流血事件的发生,细想起来,似乎谁都没 错。群众响应领袖的号召起来造反,又在“文攻武卫”的口号下,捍卫“文化大革 命”的胜利成果。老百姓本来挺安分的,没打算造反,是党让他们造反的,听党的 话这好像没错。而军队也没错,军队的职责是保卫国家,维护社会安定,在遭到武 装攻击时必然要还击。那么,谁都没错,错在谁呢?李云龙的脑子转不来了,这个 问题似乎深了些,他搞不清楚。最后。李云龙仰天长叹:“算啦,谁都没错,就算 错在我李云龙吧,这颗脑袋虽说不太值钱,好歹也值十万大洋,这是鬼子定的价。 要是摘了这颗脑袋就能以谢国人,我李云龙倒没什么舍不得的。”   
  他解下手枪扔进抽屉,彻底放弃了效法叶戈罗夫元帅的打算,那些执行命令的 战士也够无辜的,何必跟他们过不去。他面色平静地向警卫员小吴吩咐道:“今天 去司令部开会,你不要带任何武器。”小吴马上抗议道:“1号,这违反规定,我的 职责是保卫首长安全,不带武器怎么行?”李云龙眼一瞪:“哪儿这么多废话,执 行命令!”   
  当李云龙和小吴走进司令部大门时,机警的小吴马上就发现情况不对,怎么站 岗的卫兵都是生面孔?军部警卫营的战士小吴几乎没有不认识的,今天怎么一个都 不见了?小吴是个老警卫员了,在军区警卫处受过全套警卫训练,他头脑灵活反应 极快,暗叫声:不好。便下意识地用手去摸枪。李云龙大步走着,淡淡地说:“摸 什么,你没带枪,不要乱动,你听说过鸿门宴的故事吗?”反应灵敏的小吴一下子 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眼泪夺眶而出,低吼道:“1号,您为什么不让我带枪?我 那长短家伙要带来,他们二三十人也甭想近身,我不管他是谁,谁要动您,就是天 王老子我也敢于他一身窟窿。”李云龙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管,这不关你 的事,你少瞎搀和。”   
  司令部会议室的长方会议桌前坐满了人,李云龙平时坐的位置被政委马天生占 了。会议桌的另一侧孤零零的放着一把椅子。李云龙冷笑了,娘的,连老子的座位 都给占了,那把椅子八成是给我留的。他偏不坐那把椅子,而是稳稳站住,安详地 看着马天生。北京来的特派员姓黄,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绿军装,领子上缀着红领章, 戴着一副宽边黑框的眼镜。李云龙一眼就看出来,这人根本不是军人,他穿什么也 没用,一身副三号军装穿在他身上还晃当,整个是个排骨架子。那个年代的中国一 切都乱套了,在台上的人谁都可以穿军装,不管有没有军籍,就连姚文元、王力、 戚本禹等和军队八杆子打不着的文人也一人闹身军装穿穿。中央领导人一旦全体出 动,整个一片绿军装,以致很多外国人以为中国是军人政府当家。   
  黄特派员的真正身份是中央文革调查组组长,之所以称为调查组,这是个策略 问题,来时称调查组免得打草惊蛇,一旦人抓到,调查组就自动转为专案组了。因 此,黄特派员的身份和钦差大臣近似,说话自然是一言九鼎。此时,他扶扶眼镜, 仔细打量着李云龙,离京之前,他特地从总政干部部调来李云龙的档案,对他的经 历和性格做了仔细研究,他知道李云龙可不是几句话就能吓唬住的人,对付这种性 如烈火的职业军人一点不能马虎。他和马天生做了相应准备,从军区抽调了一个警 卫连替换了忠于李云龙的军警卫营,还抽出几个手脚利索、膀大腰圆的战士埋伏在 军用地图的帐幕后面。   
  李云龙大声向马天生打招呼:“马政委,我李云龙来赴宴了,请帐下的刀斧手 准备,咱们开始吧。”马天生微微一笑:“你过虑了,老李,我不是项羽,也没人 给你摆鸿门宴。今天是中央文革小组派来的调查组找你谈话,我看你还是端正态度, 好好谈谈,你先坐下好不好?”黄特派员早不耐烦了,他觉得马天生太滑头,都到 这会儿了,还跟这个反革命分子扯什么淡?本来今天就是来逮捕他的,还什么端正 态度?好好谈谈?好像他一端正态度就不抓他似的。黄特派员厉声喝道:“李云龙, 你谎报军情,欺骗中央,镇压手无寸铁的造反派,你是个双手沾满人民鲜血的反革 命分子……”   
  李云龙打断他的话:“放你娘的屁,他们冲击军事机关,抢劫武器装备,还开 枪打死我的战士,有这么多人证物证,你们为什么不看?只听一面之词?哼,什么 他娘的鸟特派员?”黄特派员楞了,他没想到已经身为阶下囚的李云龙还敢张嘴骂 人。他办过不少专案,深知“落架的凤凰不如鸡”的道理,别说是个军级干部,就 是那些元帅、大将、政治局委员,这些重量级的人物,平时威风凛凛,一旦落难成 了阶下囚,立刻就变成普普通通、弱不禁风的老人,其态度之恭顺常使他感慨命运 之无常。而眼前这个李云龙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是没见过世面不知深浅,还是 吃了豹子胆?黄特派员只觉得满腔的热血都在霎时间涌到脑门,他不能理解,怎么 会有这么猖狂的反革命?他猛地站起来要发作,却被马天生按住。马天生有些看不 起黄特派员,这个人的政治斗争经验还嫩了点儿,他不过是运气好,被中央文革的 首长提携,就算他办过不少大人物的专案,可那是两码事。像李云龙这种从枪林弹 雨中钻出来的人是真不怕死,把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眨一下眼,因为这辈子他们大 概已经死过若干次了,现在活着本来就是白赚,拿死去吓唬他是愚蠢的。马天生太 了解这种人了,他们只关心军事问题,对政治不大关心,党内历次政治斗争对他们 影响不大。建国后,这些人都成了各守一方的“镇守使”,是军队的中坚力量,所 以他们难免有点拥兵自重,脾气暴些,对这种将军不能拍桌子瞪眼,惹火了他,不 管什么场合他都敢张嘴日爹操娘,骂你祖宗十八辈,最后下不来台的是你自己,你 能张嘴和他对骂吗?那不成村妇撒野了,哪还有点儿政治斗争的严肃性?   
  马天生和颜悦色地说:“李云龙,你不要冲动,要端正自己的态度,我们个人 与你无仇无冤,没有必要和你过不去,我们不是代表个人,而是代表中央文革小组 和你谈话,中央文革小组是直接受命于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所以,你这种对抗的态 度不是针对我们,也不是针对中央文革,而是针对毛主席的,你知道,反对毛主席 是什么性质的问题,我想你应该清楚吧?”   
  马天生见李云龙不说话便娓娓道来:“你的资历确实挺令人羡慕的,1927年参 加红军,长征时已经是主力团团长了,抗战时你的独立团在晋西北名声不小,一般 说来,日本人挺吝裔的,能出十万大洋买你的项上人头足以说明你的名声。解放战 争时,你是淮海战场上的英雄,你的部队是华野头等主力师,平心而论,你这几十 年的军事生涯,非常完美,几乎没有败迹。但是,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是在不断的运 动变化之中,事物发展到一定阶段,就会向它的反面转化,这是不以人们意志为转 移的客观规律。我不否认,你为新中国流过血,有战功,可是党和人民也给了你很 高的荣誉和地位。于是你就飘飘然了,把党和人民给你的权力作为祛码,拥兵自重, 对抗中央,对待‘文化大革命’由不满发展到顽固对抗,最后竟然举起屠刀,残酷 镇压革命群众,以武力对抗‘文化大革命’,可惜呀,一个战功卓著的老革命,最 后没能保持晚节,滑到反革命的泥坑里去了,这难道还不发人深省吗?”“啪!” 黄特派员终于又耐不住性子了,他猛拍桌子喝道:“李云龙,谁给了你镇压革命群 众的权力?”   
  李云龙沉声回答:“有军委八条,是毛主席亲自批准的,有军委办公厅的同意, 还有林彪同志办公室的同意。”马天生很有涵养的笑了:“你说你请示过军委办公 厅和林办,有什么证据没有?或者是书面命令之类的文件?我们查询过,军委办公 厅和林办都证明你确实打过电话,但并没有同意你开枪镇压革命群众呀,你如果有 证据能证明你是接受命令采取的行动,你可以拿出来。”李云龙轻蔑地说:“噢, 明白了,这会儿没人敢承认了?怕承担责任,怕杀头。真是胆小鬼,这种胆小鬼居 然也能身居高位?要在过去,这种人非当叛徒不可。好吧,没人承担责任,我来承 担,命令是我下的,要杀要剐随便吧。”马天生嘲讽道:“啊,倒是象条汉子,敢 做敢当,成了反革命还这么大义凛然的?”李云龙反唇相讥:“对你来说,这可是 件好事呀,那个1号的位子你不是盼望很久了吗?我看你未必能如愿,这是野战军, 一旦前线有事得拉出去真刀真枪练练,不是光靠卖卖狗皮膏药就能带兵的。”   
  黄特派员站起来宣布:“现已查清现行反革命分子李云龙顽固对抗中央文革小 组,残酷镇压革命造反派,证据确凿,罪大恶极,血债累累。现根据中共中央、中 央文革小组批发的《关于加强公安工作的若干规定》中的第一、第二、第三、第六 条,将现行反革命分子李云龙逮捕法办……”   
  一切如马天生事先导演好的那样,埋伏在幕后面的几个战士迅速冲出来,拿出 手拷准备给李云龙戴上。事情进行到这里,突然出了点儿意外,冲在最前面的两个 人高马大的战士忽然腾空飞起,斜着摔了出去,他们腰上的手枪变戏法似的到了警 卫员小吴的手里。小吴一手握一枝手枪同时向大腿外侧一蹭,两枝手枪的机头大张, 处于待击发状态,他手持双枪护在李云龙身前大吼道:“谁敢上前一步,我就打死 他!”这十几秒钟发生的事情惊呆了会议室里所有的人,几个执行逮捕任务的战士 伸手准备拔枪。小吴喝道:“别动,谁动打死谁!”几个战士的手僵在半空中……   
  马天生和黄特派员也目瞪口呆,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他们从来没遇见过这种 情况,早听说李云龙胆大包天,没想到他的警卫员也这么不要命,难道他不知后果 吗?真是什么将军带什么兵,这野战军可真够“野”的,李云龙也脸色发白,他也 没想到小吴的性子如此暴烈,他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要是小吴带着冲锋枪来,他 真敢一梭子扫出去。李云龙不想让这个年轻的战士为他丢掉性命,他暴怒地吼道: “小吴,我命令你放下武器,不许抵抗!怎么?我的命令也不服从了?”   
  小吴浑身一震,无力地垂下握枪的双手,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军长 呀,你冤啊,你冤枉死了,他们凭什么抓人?你为什么不下命令?我和他们拼啦……” 他两眼喷火,绝望地将两枝沉甸甸的54式手枪同时掷出,“哗啦啦”两枝手枪洞穿 窗玻璃飞出五十米开外……   
  几个战士扑上来拖走小吴,李云龙被戴上手拷。当他被押着走出会议室时,被 一群司令部的参谋、干事堵住了门,那些剽悍的青年军官的眼睛都红了,有的横堵 在门口,手似乎有意无意地按在手枪套上,有的从后面使劲向前挤,嘴里骂骂咧咧, 蠢蠢欲动。押解的战士也不敢硬往外挤了,他们慌乱地看着马天生和黄特派员,不 知该怎么办。空气紧张得似乎要爆炸,马天生暗暗心惊,这支部队太可怕了,不管 你是什么来头,这些青年军官似乎都没把你放在眼里,那种生猛的派头都写在脸上, 你能把这一个军的军官和士兵都抓起来吗?   
  还是李云龙给解了围,他大声发出命令:“司令部干部听我口令,立正,向后 转!闪开!同志们再见了,李云龙向同志们告别啦!军官们勉强闪开了一条窄窄的 通道,李云龙走在前面,马天生带押解人员跟在后面挤了出去。这一行人刚走进司 令部大楼,就见到警卫营营长吴玉水和营教导员郝明在拼命地撕扯,吴玉水拼命向 前冲,郝明拼命阻拦,就像在打架一样。马天生沉下脸喝道:“吴玉水,你要干什 么?”吴玉水青筋毕露,脸已涨成紫色,他大喊道:“马政委,我和你谈过,是我 下令开的枪,是我带着战士们冲的,军长没下过开枪的命令,这不关军长的事,我 吴玉水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把军长放了,要抓就抓我……”   
  教导员郝明平时和吴玉水关系一般,但和马天生私交不错,自然要维护马天生。 他在一旁吼道:“吴营长,你要站稳立场,不要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开玩笑,我提醒 你,不要为反革命分子鸣冤叫屈。”吴玉水大怒:“放你妈的屁,吃里扒外的东西, 开枪时你怎么不说话?火力掩护是不是你负责的?你他妈打了没有?你他妈也开枪 了怎么不敢承担责任?这会儿又装好人?X你妈的,你早晚是他妈当叛徒的料。” 他越骂越不解气,竞抡起拳头想揍郝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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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天生皱着眉头命令道:“把他拉下去,禁闭三天。”几个战士抓住吴玉水往 下拖,吴玉水挣扎着喊:“军长,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呀,你让我们用枪托, 我没听呀,早知如此,我就是让人家开枪打死也不还手呀……”戴着手拷的李云龙 仿佛忘了自己的囚徒身份。他一声断喝:“吴营长,你像什么样子?堂堂的军官让 人拖着走?给我站直了,听我命令。”这一喝比什么都灵,吴玉水停止了挣扎,推 开了拖他的战士,似乎重新注入了一种灵性,他挺起胸膛,脚跟一碰,以队列姿态 站得笔直。李云龙像个队列教官,一丝不苟地发出命令:“目标,警卫营,向后— —转!齐步——走!”吴玉水像个刚入伍的新兵一样,摆动着双臂向前走去……   
  押解李云龙的汽车是一辆波兰生产的“华沙”牌轿车,当汽车从司令部大楼前 开出,向军部大院的大门行驶时,李云龙从车窗向外望去,忽然发现沿途路边不知 何时竞出现一队队排列整齐的士兵队列,简直像夹道欢送,头戴钢盔、手戴白色手 套的军官和士兵都站得笔直,伟岸得像一片片森林。汽车队缓缓地向大门行驶,随 着带队军官们的一声声口令,军人们齐崭崭向车队行军礼,远远望去,像一群群雕 塑一样。李云龙眼眶发热,他明白这是军部各直属单位自发的向1号告别的仪式。工 兵营、通讯营、汽车营、防化营、侦察营……好像没有人组织,全是各单位自发集 合的,李云龙举起戴着手铐的双手,向部下们告别……坐在头一辆汽车里的马天生 也知道,这些军礼与他无关。他觉得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这个军的很多于部战士 从此算是和他结了仇。   
  关于李云龙的关押地点,马天生和黄特派员发生了点儿小小的争执。黄特派员 认为,应该先关押在本市公安局的看守所,然后准备开个万人群众大会,先由革命 群众进行批斗,然后再在大会上宣布逮捕法办,只有这样,才能教育群众,震慑一 小撮反革命分子。而马天生毕竟老谋深算,他太了解李云龙在这支部队的威望了, 这个军的许多师团级干部都是李云龙在战争时期的老部下,战火中建立起来的信赖 和友谊决不是一句和反革命分子划清界限就能解决的。马天生心里明白,他这个新 调来的政委,在这个军连半点儿根底也没有,他根本控制不了这支部队,不但控制 不了,而且还有极大的危险,这是支满员的甲种部队,李云龙的死党比比皆是,谁 敢保证不会出几个亡命之徒?要是在关键时刻给你来个小小的“交通事故”或是其 他什么事故,到时候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就凭这点,李云龙也绝不能关押在 这个城市,应该把他押送到省城去。马天生把这些想法向黄特派员谈了以后,黄特 派员的脑门上也渗出了冷汗,他来自京城,哪里会想到这个城市的阶级斗争形势竞 如此复杂?如此危险?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争论的,把李云龙押往省城就是了。   
  押解车队共四辆汽车,前后是两辆中型吉普车,上面是警卫人员,中间是两辆 “华沙”牌轿车,马天生和黄特派员坐前面那辆,李云龙坐后面的车,两个高大的 战士把李云龙夹在后座中间。据说,对付要犯都是这种方式。   
  李云龙靠着椅背打起了吨,不一会儿就鼾声大作。他似乎是和老战友孔捷、丁 伟并肩站在北方国境线上的一个作战指挥部里,他们正用炮队镜向国境线那边的纵 深处眺望,透过黎明时乳白色的薄雾,他看见成千上万辆草绿色的苏制“T-62” 型坦克正展开战斗队形向国境线冲来,天空中,密密麻麻的“米格-23”歼击机和 “逆火”式轰炸机从他头上掠过……哦,战争,你终于来啦,李某等你等了十几年 啦。丁伟好像是在和对方的那个国防部长通电话,彬彬有礼的,就像中世纪的骑士: “格列奇科元帅,丁某早拜读了你的‘斧头战术’理论,头一斧子就要致对手于死 地,果然名不虚传,丁某多年来找不到与阁下切磋的机会,今日能与阁下大打出手, 不亦乐乎……”李云龙高喊道:“老丁,你和那老家伙废什么话?敌人冲上来啦, 命令炮群开火……等等,咱们后面什么也没有,咱们的坦克大炮呢?咱们的歼击机、 轰炸机呢?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传来,李云龙的脑袋随着刹车的惯性猛地撞到前排椅背上, 他被惊醒,发现车队停在公路上,周围乱哄哄的,一大群肥肥的白鹅正在公路上十 分优雅地走着,一个穿得衣衫槛楼、戴着顶破草帽的老汉正揪着一个押车的战士用 十分难懂的闽南话激烈地争吵着,老汉的年龄有七十多岁了,苍老的脸上条条皱纹 像是用刀子刻上去的,脸上、手上都长满了老人斑,长长的寿星眉和胡子已经花白。 李云龙在此地驻防十几年,多少能听懂些当地方言,他听出那老汉正急赤白脸地指 责司机压死了他的鹅,老汉怒气冲冲地声称,他的鹅正在下蛋,他一家子的生活费 都是从鹅屁股里抠出来的,你们解放军不是有纪律吗?赔吧,不拿出一百元来别想 走。李云龙暗暗好笑,这老汉在敲竹杠,一只鹅敢要一百元。黄特派员正耐心地和 老汉商量,无奈听不借老汉的闽南话,他愁得东张西望想找个人帮忙翻译一下。公 路边有些农民正在热火朝天地挖水渠,沟边插着一面红旗正迎风招展,李云龙见旗 子上有“红星人民公社贫下中农造反团”的字样,正在于活儿的农民们见公路上吵 得正凶,便纷纷过来看热闹,还有七嘴八舌给老汉帮腔的,说你们解放军有什么了 不起,压死人家的鹅就得赔,一百元太便宜了。一时公路上热闹得像赶集。   
  李云龙本无心情看热闹,他闭上眼睛想接着打吨,却猛地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 方,这老汉的声音有点熟,他的心一沉,暗叫声不妙,顿时全明白了,这是段鹏那 小子,天哪,这小子化妆得绝了,连我都走了眼。看来情况不妙,这个无法无天的 特种分队终于要动手了。李云龙不用猜就知道他们的打算,无非是制造事端,趁乱 抢出李云龙,即使惹出祸来,也只能栽在“贫下中农造反团”头上,问题是他李云 龙要想逃,何必要等到现在?况且动起手来,这些特种队员们极有可能要开杀戒, 这样麻烦可就大了,这会毁了这支特种分队。   
  李云龙来不及多想,他突然出手,猛地一掌将车窗玻璃拍得粉碎,在场所有的 人都楞住了,李云龙大声喝道:“混蛋,把路给我让开,谁也不许闹事。”化妆成 农民的特种队员们都无可奈何地停止了吵闹,勉强让出一条路,眼睁睁看着车队绝 尘而去。段鹏一把扯下假胡须,抬脚向路边一棵小树踢去,“喀嚓”一声,碗口粗 的小树被齐根踢断,段鹏和林汉这两条汉子颓然坐在路边抹开了眼泪……                             
第四十二章   
马天生最近又多了一个职务,李云龙专案组副组长,他知道这是个吃力不讨好 的差事,他了解李云龙的为人和性格,这是个软硬不吃的人,对这个人他不抱任何 希望,用那个时代的时髦术语评价,这是典型的花岗岩脑袋。马天生在没调到这个 军之前,也曾参加过一些专案组的工作,一般来说,一个人一旦被逮捕,精神上就 委顿了一半,再坚强的人面对强大的国家机器也难以做到神态自若。此外,审讯的 方式对于被审者而言也带有极大的压力,被审者通常是被喝令坐在一个和地浇铸为 一体的水泥墩上,这是防止脾气暴躁的被审者抄起座椅以暴力袭击审讯者的必要措 施。   
审讯者把雪亮的、令人炫目的灯光射向被审者,他自己却隐藏在灯后的黑暗之 中,只听其声不见其人,这些心理学上的小把戏一般都能奏效,被审者常常是诚惶 诚恐地去配合审讯者的问话,或急于表白自己的清白,或搜肠刮肚地把肚里的东西 和盘托出,在这点上,大人物和小人物基本没什么区别。而李云龙却属于那种极少 数的死硬分子。他的态度极为傲慢,通常是在灯光的照射下闭着眼一声不吭。马天 生便以连珠炮式的发问去扰乱他的思维,谁知他竞然打起鼾来,闹了半天他早睡着 了,休费了半天口舌等于放屁,这太让人恼火了。专案组用以致胜的法宝是以国家 机器的强大压力从精神上摧毁对手,要使他明白,他是人民的敌人,在这块土地上, 他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只有这样他的身家性命才有可能苟全,但对于一 个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来说,就不大管用了。马天生很伤脑筋,到现在为止,审 讯记录还是白纸一张,这可不太好向上面交待。   
  负责看守的战士都是按当时的时髦标准特意挑选出来的,对敌斗争坚决,路线 斗争觉悟高,苦大仇深,根红苗正。最使李云龙气愤的是,一个青年战士在给他送 饭时竟然往他饭碗里啐唾沫,李云龙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样的侮辱,不禁大怒,他 把饭碗连饭一起扣在那个小子脸上,他还没来得及继续教训这个小混蛋,就被冲进 来的几个战士按倒在地上拳打脚踢,他拼命反抗,一把掐住那个战士的喉咙,他完 全可以捏碎这小子的喉骨,但他下不了手,这毕竟都是些不懂事的孩子,他们有什 么过错?就这么一迟疑,他的软肋就挨了一记重拳,李云龙的抵抗结束了,毕竟是 快六十岁的人了,就算年轻时练过几天拳脚,在这些身强力壮、受过格斗训练的战 士面前,还是显得不堪一击,他被打得昏死过去。   
  李云龙醒来后一吸气,肋骨就疼得受不了,凭经验判断,是左胸第五、六两根 肋骨被打断了,他想起在淮海战役那次负伤时,这两根肋骨曾被弹片打断过,是旧 伤了,这次不知是从旧茬上断的还是新处断的。他觉得头晕得很厉害,这是一个战 士揪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向水泥地连连撞击造成的脑震荡。这些狗娘养的,下手够 狠的,他不恨这些无知的战士,他们从入伍第一天开始就受这种教育,“对同志要 像春天一样温暖,对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们心自问,他李云龙也没少这 样教育战士,想到这里,他禁不住苦笑起来。他思索的是另外一个问题,这些无知 的战士用对付敌人的手段毒打了他,这不难理解。问题是,究竞是什么人教会了他 们去虐待别人,去侮辱别人?难道是敌人就可以去虐待,可以侮辱人格吗?他为此 感到震惊,同时也感到愧疚。他想起二十多年前他枪毙了受伤的日军俘虏,政委赵 刚得知后大发雷霆,他从没见过平时温文尔雅的赵刚发过这么大的火。赵刚吼道: “咱们是人,是正规军的军人,不是野兽,不是土匪,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放下武 器,我们就应该以人道的方式去对待他们,你这样做,和日本鬼子有什么区别……” 事后,赵刚找他谈心,说过几句话,使李云龙铭心刻骨,至今不能忘怀。赵刚说: “每个正常人身上都同时存在着人性和兽性,或者也可以称为善良和邪恶,如果不 善于调整自己,随时加强自我修养,那么兽性的、邪恶的东西随时都会抬头。”李 云龙懊悔的想,要是时光能倒流,他一定会拜赵刚为师,好好学学做人的道理。那 时他对文化人有种莫名其妙的反感,经常以大老粗为荣,现在想起来真有些可笑。 多少年过去了,赵刚的智慧、宽容、深沉和人格的魅力仍使他感到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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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4 14:13:25 | 显示全部楼层
马天生和黄特派员研究李云龙的问题,他们一致认为,李云龙这个家伙已经是 不可救药了,他是那种带着花岗岩脑袋去见上帝的人,对他的问题,从正面突破似 乎是不可能了。此时需要的是迂回进攻,从他身边的工作人员身上打开缺口。他的 警卫员是没什么希望了,这个吴永生是个从农村入伍的士兵,脑袋像榆木疙瘩,除 了他的老首长,他谁也不认,你和他讲革命道理讲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 等于是对牛弹琴,这种人属于李云龙的死党,没什么挽救的必要了。李云龙的司机 老常,马天生认为这是个老滑头,他总拿自己没文化说事,装傻充愣,一问三不知, 你给他做工作,指出李云龙的罪行的严重性,老常做出一副博得懂懂的样子,傻乎 平地问马天生:“政委,我咋听说李军长是台湾派来的特务?这就是你们当领导的 不对了,咋让台湾特务当了军长呢?咱共产党挺机灵的,咋让台湾特务给蒙啦?” 马天生一怒之下把他轰走。   
  马天生也找了一些师团级干部和司令部的几个参谋,向他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希望他们能配合专案组,揭发李云龙的罪行。但这些军官的回答都差不多:军长的 职务是中央军委任命的,谁当军长他们就听谁的,这也是组织上的一贯要求。换句 话说,就算刘少奇来当军长,他们照样也得服从命令,因为除了伟大领袖毛主席, 谁能有这本事识破刘少奇的反动嘴脸呢?对于这些李云龙的死党,马天生一时还没 什么办法。   
  看来李云龙身边的工作人员中,只有郑波是个突破口,他是大学毕业分配到部 队工作的,这种书生气十足的军人往往比较软弱、胆小。前些日子听说郑波执行命 令不坚决,被李云龙撤职,现在正在于部部等待重新分配工作。马天生认为,在准 备召开的对李云龙的批斗大会上,除了造反派们的血泪控诉外,还应该有李云龙身 边工作人员的反戈一击,这才有说服力和教育意义,用这个事实教育群众,只要是 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采取对抗态度,哪怕你功劳再大,职务再高,也会众叛亲离。 当年张国焘的职务够高的了,他叛逃时这个警卫员都拒绝跟他走,这些例子难道还 不能说明问题吗?马天生认为郑秘书有文化,熟读中共党史,这种人对党内的政治 斗争是很熟悉的,此时李云龙在政治上已经彻底垮台,一个有头脑的人是不会甘心 为李云龙殉葬的,响鼓不用重锤敲,此间道理应该是一点就透。   
  郑波进门来,规规矩矩行了军礼,然后拘谨地坐下等待训示。马天生温和地说: “小郑呀,不要拘束嘛,随便点儿,我来了这么多日子,还没找你谈过心呢。听说 你前段时间表现不错,拒绝执行反革命分子李云龙的命令而遭到了迫害。你做得对, 有觉悟,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很有前途的好干部。我看你的分配问题就这样定下来, 去海防团当政委怎么样?职务升一级,正团级,对你这样的好干部,党是不会忘记 的。”郑波有些诚惶诚恐,他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感激地说:“感谢首长们的信任, 我的能力低,思想改造得不彻底,只怕是辜负了组织上的信任。”   
  马天生大度地挥挥手说:“组织上信任你,你大胆地干就是,出了什么问题还 有我嘛。我今天找你来,是想和你谈谈李云龙的问题,你在他身边工作的时间不短 了,应该是了解他的,对他的反革命言行是不是早有察觉呢?”郑波知道这个问题 是早晚要提出来的,虽然当他听到李云龙被捕的消息时,曾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感到 庆幸,同时他也感激老首长对自己的保护,他承认自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但他绝 不想做个落井下石的小人,若是这样,他的良心永远不会安宁,这和他做人的准则 相违背,这些念头已经折磨他很久了。他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马政委,您知道, 我只是个小小的秘书,只做我分内的工作,比如说,抄抄写写之类,我的路线斗争 觉悟不高,阶级斗争的弦也绷得不紧……”   
  马天生皱了皱眉头打断他的话:“小郑,你跑题了,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郑波觉得后背已经有冷汗在慢慢渗出,他仔细斟酌着词句: “当然,首长,我明白您的意思,如果我真发现什么反革命言行,不用您说,我当 然会坚决抵制和斗争的,这点儿觉悟我还是有的。可是……如果我没有发现,也不 能乱说,这也是对组织上的不忠诚黄特派员见郑波说话吞吞吐吐,甚至坐在椅子上 的身子都在一点儿一点儿地蜷缩起来,心里便有些厌恶,他也看不起这种精神上的 委琐,于是他不耐烦地厉声打断郑波的话:”郑秘书,难道你就这样报答组织上对 你的信任?难道你就不为自己的政治前途多想想?小郑,在路线斗争的问题上,绝 没有调和的余地,中庸之道是行不通的,你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是站到毛主 席的革命路线上来,大胆揭发李云龙的反动言行,在批判大会上公开做出揭发批判, 以求得组织上和革命群众的谅解。党的政策你比我清楚,‘首恶必办,胁从不问, 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嘛。反革命分子在没有公开跳出来之前,必然要有蛛 丝马迹,必然要有所表现。这是符合事物发展规律的,你在李云龙身边工作多年, 不可能没有察觉嘛,现在是党考验你的时候,坦率地讲,如果你执迷不悟,不听劝 告,那么我只能认为,你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党,你决心为反革命分子李云龙殉葬, 这就是另外一条路了,请你考虑,我给你五分钟时间。”   
  马天生是个善于观察的人,他喜欢通过直接观察,发掘对方心灵深处的思想活 动,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每个字都带有常人无法承受的巨大压力,他不怀疑自己 的判断,郑波会合作的。谁也无法知道郑波在这短短的五分钟里都想了些什么。马 天生只是发现,郑波刚才蜷缩着的身子渐渐地膨胀起来,弯曲的腰板也慢慢地挺直 了,整个身子犹如一面鼓满的风帆。他脸上刚才的拘谨和顺从的神态一点儿一点儿 地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决绝。他腰板挺直地坐在椅子上,两个膝盖微微叉开, 双手自然地放在腿上,这种标准的军人坐姿使马天生和黄特派员感到一种破釜沉舟 的气势,一种经过深思熟虑的果断,一种军人就要走上战场的凛然。五分钟没到, 郑波就开口了:“我刚才忽然想起一个外国政治家的名言:”就人性来说,惟一的 向导,就是人的良心。‘我了解自己,我是个崇尚英雄而自己又是个缺少勇气的人, 我承认,作为男人,我是个糟糕的男人,自私、胆怯,就像契河夫笔下的那个小公 务员,我身上缺少的东西虽然很多,但惟一还有的,也就是良心了。如果连这个也 失去了,那我可真要成穷光蛋了,一无所有。所以,我不打算再失去它。马政委、 黄特派员,没能满足你们的要求,我很抱歉,现在,我还是回去听候处理吧。“郑 波站起来行了一个军礼,然后走出房门。   
  正在主持专案组会议的马天生听秘书通报,说外面有个女人找他。马天生来到 会客室,一看是田雨。田雨看见马天生没有任何客套,只是冷冷地直呼其名:“马 天生,我要见我丈夫。”马天生略微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快,以他的职务和地位, 很少有人对他直呼其名。眼前这个女人的和她的丈夫一样,也是这样态度傲慢,你 明明是来求我的嘛。他毕竟是个有涵养的人。不会把不快带到脸上,他和颜悦色地 说:“啊呀,小田同志,这件事可不好办,李云龙现在正在接受审查,他的案子是 中央文革点名的,我个人无权批准家属会见,请原谅。”   
  田雨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你太谦虚了,别说这点小权力,我家老李的生杀大 权也是握在你手里嘛。”马天生以一个男人的眼光饶有兴味地端详着田雨,她体态 丰满而不失苗条,不太讲究裁剪的制式军装仍遮盖不住她浑身柔和的曲线,白哲的 皮肤保养得极好,尤其是脸上没有任何皱纹,一双黑多白少的眼睛沉静如水,这是 个极成熟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是容不得任何轻视的。   
  马天生暗想,李云龙这个赳赳武夫,居然有这么个相貌与气质俱佳的者婆,这 样的女人可不多见。他岔开话题:“小田同志,我早听说你们夫妻感情不太好,这 是真的吗?”“难道这也是专案组必须审查的吗?”“当然不是,请不要误会。我 想说的是,李云龙的问题已经定性了,现行反革命分子。这个案子恐怕永远也翻不 了了,这是中央领导同志定下的,作为他的家属,你考虑过和他划清界限的问题吗? 有什么需要组织上出面的事你可以和我说,我会帮助你的。”田雨冷冷地打断他的 话:“我不明白,专案组为什么对别人的婚姻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我的路线斗争 觉悟低,请体指点一下,我和李云龙离婚与否和你们革命的事业有关系吗?是不是 如果离婚,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就胜利了?‘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就保住了?或 者,世界革命就成功了?如果我们的离婚能带来这么大好处,那我们当然可以试试。”   
  “你看,你看,小田呀,你的情绪很不正常呀,这种态度不好,分明是一种抵 触情绪嘛。说心里话,我个人对李云龙绝无成见,他这个人除了脾气暴躁一些,和 他并不难处,在部队中也有一定的威信。问题是。李云龙的问题是直接对抗‘文化 大革命’,对抗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我以前多次和他谈过,苦口婆心的请他站过来, 对‘文化大革命’要端正态度,可老李对我的劝告置若阁闻,一意孤行,最后发展 到对抗中央文革小组,镇压革命群众,你想,死伤这么多人,全国震惊呀。不客气 地说,就是枪毙他李云龙一百次,也抵偿不了他犯下的滔天大罪。这怨不得别人, 是他自己主动跳出来表明了他的立场,是非要和无产阶级专政较量一番了,这是咎 由自取,谁也没办法。唉,我曾经是他的战友、同事,他犯了罪,我很痛心,我没 尽到责任。”马天生说的是心里话,他不是个虚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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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4 14:13:37 | 显示全部楼层
田雨默默地听着,她心里有些厌恶,马天生喋喋不休说了半天,好像没有什么 观点是他自己的,几乎是从报纸上照搬下来的,那个关于党内两条路线斗争的话题 实在令人乏味,像是被嚼过一百遍的口香糖。田雨本是个对政治缺乏兴趣的女人, 对于复杂的政治,她只是简单地凭女人的直觉去判断,她认为大人物们有些无聊, 动不动就是两条路线的斗争,有这么严重吗?都是一起打江山的老战友,谁是无产 阶级?谁又是资产阶级?非要人为地划出党内的两个司令部,非要整得你死我活, 要是个人行为倒也罢了,还要把几亿老百姓也拉上,天下能不乱吗?田雨感慨地想, 理论真是个要命的东西,世上大多数人都不大重视这东西,因为它看不见摸不着, 似乎是文人之间玩的东西,充其量也只属于学术范畴。二战结束后,当人们面对上 千万犹太人和斯拉夫人被杀戮的结果时,才发现,希特勒的种族灭绝理论早在若干 年前就明白无误地写在《我的奋斗》中,他没打算蒙骗世人,早向世人宣告了自己 的理论,并准备一步步付诸实行了。世人终于明白了,理论问题是忽视不得的。谁 忽视了它,必然要付出沉重的代价。想到此,田雨不禁看了马天生一眼,她有点可 怜这个人,这家伙倒不是什么太坏的人,只可惜他读了一肚子的书,装了一肚子的 理论,说到底,没有一点他自己思考的成分,连这点起码的道理还没悟透,他不是 当政治家的材料,缺乏俯视众生的高度。他舞剑时大概把自己当成杜甫笔下的公孙 大娘,自以为把剑器舞得水泼不进,其实随时会把剑锋舞到自己脖子上。   
  此时马天生可没觉着自己可怜,他倒有点可怜田雨,这女人真是红颜薄命,这 么出色,这么富有魅力的女人怎么就嫁给李云龙这样的人了?这次李云龙可是没什 么希望了,他不愿意看到这个出色的女人陪李云龙一起殉葬。他要挽救她,帮助她。 他开导道:“小田同志,李云龙现在态度非常恶劣,拒不交待自己的问题,当然, 有个别工作人员出于义愤,行为过火了些,我们也给予了批评教育,但李云龙是什 么态度呢,他咬牙切齿地声称,有朝一日要宰了这个工作人员。你看,他的气焰太 嚣张了,这是向无产阶级专政反扑嘛,这是自取灭亡。我看,李云龙这个人是没什 么希望了,小田呀,你要好好想一想,为这样一个死不改悔的反革命分子去殉葬, 值得吗?”   
  田雨态度缓和地说:“老李的脾气暴躁,好冲动,这是老毛病了。马政委,你 看这样好不好?我去劝劝他。毛主席不是也说过吗?‘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对反革命分子也要做到一个不杀,大部不抓’。在中央没做出正式决定之前,是 不是还应该以教育为主,批判为辅?马政委,请给我一次机会,我相信我能说服他, 至少能使他配合专案组的工作。”   
  田雨的诚恳态度颇使马天生感到意外,他不太相信李云龙这种人能软下来。不 过,若是真能使李云龙认罪,这倒也是专案组的一大收获,这不妨试一试。他考虑 了一会儿,终于同意了。当李云龙慢慢地、一瘸一拐地走进会客室时,田雨几乎惊 呆了,她没想到才几天的时间,像牛一样壮实的李云龙成了这副样子,他穿着一身 没有领章的二号军装,军装就像挂在衣架上,里面空荡荡的,消瘦之快令人惊骇。   
  李云龙一见田雨就显得不大高兴,他哼了一声说:“专案组不是规定不准会见 家属吗?怎么破例了?你求他们了?怎么这么没出息?”田雨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 住丈夫,李云龙肋骨伤处的剧烈疼痛使他的身子猛地颤抖起来,冷汗立刻渗出来。 田雨看到丈夫脸色惨白,连忙扶住他,失声痛哭起来:“老李,这是他们打的?告 诉我,伤在哪里?”李云龙说:“没事,那群混蛋没有半点儿勇气,好几个打我一 个,有本事咱们一对一的交手,我不宰了他狗日的就不姓李。”马天生一看这情景 心里就有了点儿上当的感觉,这田雨分明骗了他,这哪里是协助专案组做工作?他 大声训斥道:“李云龙,你不要太嚣张,这样下去对你和你的家庭都没有好处。”   
  李云龙瞪起眼:“你什么时候养成这种毛病?我们两口子在这里亲热,你瞪着 眼看什么?要不要脸?去去去!出去!”马天生尽量使自己不生气:“李云龙你不 要搞错了,是我批准你们见面的,这是对你的挽救,如果你坚持这种恶劣态度,我 可以马上停止你会见家属。”李云龙丝毫不领情:“我又没求你,是你把老子请来 的,老子不领情。”马天生显出良好的涵养:“好吧,我不想和你吵,你们可以谈, 但我必须按规定坐在这里。”田雨轻轻抚摸着丈夫的脸,恨不能把满腔的柔情一下 子倾泻出来。她柔声道:“家里的事都安排好了,没有后顾之忧,你放心。现在我 来陪你,我只想让你知道,无论你在哪里,我都在离你不远的地方伴陪着你。我知 道,以后咱们单独相见的机会恐怕不会有了,但你要时时感受到,我无时无刻不在 你身边……”李云龙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他不善于表达情感,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句: “小田,要是你觉得压力太大,要和我划清界限,我一点儿也不会怨你。临,这辈 子让你受委屈啦,就算我想弥补,也没有机会了,等下辈子吧,我还会娶你做老婆。”   
  田雨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在丈夫嘴上,阻止他继续说 下去,然后把脸贴在丈夫的胸膛上轻声说:“以前曾经后悔过,不过早就不后悔了, 而且越来越爱你,你知道吗?在咱们这个时代,真正的男子汉越来越少了。生为女 人,我算是够有福气了,我为你感到骄傲,惟一后悔的是,这辈子没能为你多生几 个儿子,要是有下辈子,我发誓要替你多生几个。老李啊,你知道吗?我们女人命 苦啊,婚前一旦没选择好丈夫,就要痛苦一生。而我是多么幸运,上苍垂顾,把你 给了我,我太知足了,只想告诉你,这一生,我很幸福,真的,非常非常幸福……”   
  就算马天生涵养再好,这次也忍不住蹦了起来。在他看来,这田雨是个善于制 造氛围的女人,看看这对夫妻诀别的样子,就好像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那样,共产党 员慷慨就义前的镜头。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中央文革小组的要案专案组,是无产 阶级对资产阶级实行专政的地方,这不是中美合作所,你们也不是江姐和许云锋, 摆出这么悲壮的姿态给谁看?他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拍着桌子吼起来:“李云龙, 你非要带着花岗岩脑袋去见上帝那谁也没办法,现在停止会见。来人!把李云龙带 回牢房。”田雨抱着李云龙不松手,几个战士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两人生生拉开,田 雨挣扎着向李云龙喊:“老李,将军有将军的尊严,可杀不可辱!要硬就要硬到底, 这才是我丈夫。老李,要是有一天你不在了,我绝不苟活在这世上,云龙啊,你是 龙,我是云,龙和云是分不开的,我们生是夫妻,死也是夫妻,谁也不可能拆散我 们……”   
  李云龙被拖下去,田雨说完了她要说的话,心里平静下来,又恢复了冷漠的神 态,她冷冷地对马天生说:“多谢你的帮忙,我没什么事了,现在,是不是该给我 腾出一间牢房了?”马天生也恢复了常态,他摇摇头说:“既然你要说的话说完了, 那可以走了,监狱可不是旅店,不是谁想进来住就能住的。”田雨冷笑道:“别打 官腔了,谁不知道进天堂难,下地狱容易?在这个时代,什么都难,就是进监狱不 难。马天生,你听仔细了,如果李云龙的言行被称为是现行反革命,那么我告诉你, 我永远和这个现行反革命站在一起,我同意他的观点,支持他的观点,你可以把我 也称之为现行反革命分子,这些,够不够住监狱的资格了?要是还不够,我就再说 几句,你听好,我反对,我厌恶你们那个‘文化大革命’,这绝不是什么无产阶级 专政,这是纯粹的法西斯专政,是人类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幕,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 明、人性、传统和美德都要毁于一旦,它造成的破坏力和恶劣影响绝不是几十年能 够恢复的,它是幽灵,是瘟疫,是噩梦,历史会永远诅咒它。”   
  马天生听得浑身颤抖,他厉声喝道:“田雨,你赢了,你刚才的话已经取得了 住进监狱的资格,你的要求可以满足了。现在,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田雨向 房间角落指了指说:“行李我已经带来了,你派人检查一下,另外,我已经自己解 除了我的军籍,不用劳你们的大驾了。”她指了指自己摘掉领章的衣领。马天生这 才发现,这个女人今天是带着行李的,她根本没打算回去。   
  特种分队的队部,队长段鹏和政委林汉正脸对脸地坐着抽烟,桌子上的烟灰缸 里堆满了烟蒂,屋子里腾腾的烟雾已经使人睁不开眼了,这两人却一动不动地相互 对视着。副队长梁军“砰”地一脚踢开房门闯了进来,见两人在沉默,便不问青红 皂白地咆哮起来:“妈的,你们还在这儿坐着?我去看了地形,批斗大会的会场已 经布置好了,明天他们就要把军长押来了,机会已经送到咱眼皮底下啦,再不动手 就没机会了,你们要是怕事,就别管了,我来办这件事。”段鹏和林汉觉得梁军的 话有点儿不对味,什么话?老子们什么时候怕过事?这不是他妈的狗眼看人低吗? 段鹏斜眼瞟了梁军一眼哼了一声:“你懂规矩不懂?我这队长还没被撤职呢,用你 来瞎搀和?去去去!给老子一边儿凉快去。”   
  梁军一听更是火冒三丈:“你他妈的少拿队长牌子来压人,老子不喝这一壶, 我就看不惯这个,有什么呀?大不了就是搭进条命进去,老子不稀罕这条命,不像 有些人似的,关键时刻就想当缩头乌龟……”段鹏怒道:“你小子骂谁?怎么跟疯 狗似的,逮谁咬谁?”“啪!”梁军把手里茶杯摔在地上,碎玻璃和荼水溅得到处 都是,他轻蔑地挑衅道:“谁认就是骂谁,怎么样?老子什么都怕,早不怕吓唬, 老子不喜欢逗嘴皮子,谁有种就去后面找个场子练练去。”段鹏窜起来吼道:“操! 给脸不要脸,走!老子和你讨教几招,咱们分队也真他妈的邪门啦,是个人就觉得 自己是什么武林高手。”林汉也火了,站起来吼道:“我说你们有完没完?事情当 然要干,这不是正商量着吗?都他妈的什么时候了,还有工夫切磋拳脚?怎么火气 一个比一个大?都他妈的坐下。”正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一听,又一屁股坐下不吭声 了。   
  林汉说:“我看也别商量了,这事用不了几个人,我带几个人去就行了,你们 俩就别去了。”段鹏不爱听了:“废话,凭什么你去?你是三头六臂咋的?”林汉 说:“问题不在这里,我想的是,把人抢出来怎么办?1号的脾气你们都知道,他不 会躲起来,反而会臭骂咱们一顿。还有行动时不能伤人,这也增加了难度,那些警 卫都是些不知深浅的头小子,要是和咱们胡打蛮缠,闹不好会一怒之下宰了他们。” 段鹏说:“算啦,咱们也别争了,干脆谁也别叫了,就咱们三个行动,再有几个人 配合一下,一会儿咱们仔细研究一下计划,要一环扣一环,绝不能出岔子。我可说 清楚,这是他妈的掉脑袋的事;谁有顾虑现在就说话,要是干,将来天塌下来咱们 三个顶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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