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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九五二七

[转贴] 子午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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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9 09:39:45 | 显示全部楼层
“哎呀,张老怪,你怎么又堵道儿呢,快闪开快闪开。”旁边不知何时上来个岁数很大的村民,把那个怪人推到一边,小胡子向他点头致意,轻轻巧巧把车开了过去。村子设置的很别扭,道路七扭八歪不成样子,大约六七十户人家形成三趟房子,有的还分了岔,堵成四五排。挂锄时节,农田里的人很少,村民们不知道猫到什么地方去了,冷冷清清的村子缺乏生气。

车子开到村中的一片小广场,说是广场,实际就是一片平地,村里有大事小情村民都在这里集合。再往里去,毛毛道就变窄了,车子开不进去。几个人下了车,几个幽灵般的村民不远不近的观望着,但谁也不上前来。村子很穷,竟有一多半是土坯房,不时还有扎眼的人去家空的废墟,这在相对耕地富庶的东北还不多见。于鹏戴了副墨镜怕人家认出来,他深深吸了一口家乡的空气,鸡牛马粪味和农田稻谷禾香混杂在一起,还有些旱烟味道。他似乎对这些很熟悉,又很陌生。多少年了,一直就没有回过老家。

“请问,村长家在什么地方?”谷丁很客气的问离他最近的村民,那人一闪,回屋了。谷丁又问另一个,那人也一闪,消失在篱笆后面。“邪了门了!”谷丁对这些古怪的村民感到很纳闷,他觉得东北农村的人都很好客才对。举目四望,刚才围观的人都没有了,一座座土坯房像一群沉默的怪兽,瞪着黑洞洞的眼睛在四周默不作声。

“哪有什么村长,你们白费心呐!”正焦急间,刚才赶走张老怪的老村民,他把锄头向地下一拄,看着这四个衣冠楚楚的陌生人和他们的吉普车。“老大爷,您好,我们想找村长打听点事儿。”“别费心啦,下角村现在就没村长,选谁谁不当阿,你瞧,你瞧……”那老汉向小广场的一块破旧告示牌上指去,上面是一张陈旧的告示,大致内容是选举村张会议通知,可落款时间,还是九几年的。风吹日晒,告示已经破得没了样子,好多字迹已模糊不清,红色的公章已经变成了黑褐色。如果不是四周突出的木框还挡些雨水,恐怕早就被泡碎冲跑了。

“请问您……”“我姓于,叫于百泉,老辈人都叫我泉子。”老人很和善,全不似那些搞怪的村民,他见这些人不像耀武扬威的下乡干部,索性大胆起来:“你们要问什么事儿吧,俺在村里年头也不短了,大事小情的也知道些个,要不,到俺家坐坐?”众人欣慰,难得碰倒这么个人物,小胡子锁了车,几个人跟于百泉老人走向一间破旧的土坯房。谷小影还想看看东北村屯的风貌,不远处,那个面孔似鬼的张老怪缓缓行来,吓得她紧跑几步,抓住了于鹏的胳膊。

“屋舍陈旧,缺茶少水,有违待客之道阿!”于百泉说话有板有眼,还冒出不少文词。房屋果然简陋,只有一炕被黑黑的似好久都没拆洗过,除了旱烟味,屋子里还弥漫着一种久不通风的捂霉味,谷小影皱了皱鼻子,于鹏帮她掩饰过去,他可不想失掉这个难得的突破口。大家落座,小胡子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软包中华来递给于百泉,于百泉哪见过这阵势,一盒软中华的钱够他抽三个月了,当下吓得连连摆手不敢收,小胡子一笑,把烟盒向炕里一推。

“于大爷,您……”“先别叫大爷,咱俩论论辈儿啊。”于百泉觉得谷丁他们过于客气,有些不好意思,二人一问年龄,于百泉只比谷丁大三四岁,可是看上去差距足有二十年。“瞧瞧,城里人就是年轻,少性!”于百泉啧啧赞叹,轮到谷丁不好意思了,岔开话头开门见山:“我们来,www.ttnovel.com是想跟您打听一个人。”“谁?”“于飞!”“老村长?你们打听他做什么?”于百泉装上一锅烟,咕哝咕哝抽起来,半天没说话。谷丁等不到下文,追问起来:“您跟他熟么?”“他呀,嘿……”于百泉又闷头抽起烟来,不再吭声。好好的开局一下变成了僵局,谷丁对这个忽冷忽热的老头有些束手无策。

于鹏绕了个弯子:“您认识董万娇么?”于鹏报的是奶奶名字。于百泉好像回过劲来了,点头道:“认识,认识,那可是个才女呢!”于百泉抽烟叉了气,吼吼地咳嗽起来,谷小影走到他背后,轻轻帮他捶背,于百泉一面咳嗽一面挥手道:“没事没事,闺女,细皮嫩肉的可别累着你。”谷小影脸一红。于鹏趁热打铁,等于百泉咳嗽完,又问道:“您既然认识董万娇,肯定也熟悉于飞了,能讲讲他么?”“吓,你们是做什么的呐,这么刨根问底的。”于百泉还是心存顾虑,谷丁撒了个谎:“我们是史志办的,想了解一下各地的村屯历史。”“啥这办那办的,只要不给咱添费用就成啊,俺看你们不像那些当官的,又给烟又捶背,得,今儿就破例讲讲吧。”

大家脸上一喜,山神终于开门了。

“这话呀,可远了去了,那还是老辈人传下来的,比日本鬼子占东北早一年,于飞生在下角村,他祖上也我们都是一家,全姓于。下角村地方背呀,虽然穷点,可就成全了这儿,一没赶上鬼子扫荡,二没赶上归村并屯,连汉奸都看不到,当亡国奴的日子虽长,却也没啥凶险,大家伙儿日子过的还算踏实。这于飞小时候挺淘,嗯!不是一般的淘,别家孩子掏掏鸟窝堵堵烟囱也算顶天了,他可好,七八岁就鼓捣洋炮,把手掌炸豁了,整日间又是上山疯跑又是四处讨嫌,村里人可烦他呢。但老人说这孩子有闯劲,日后能成才,大家也才没太计较。十多年说过就过,于飞长大了,成了半大小子,这时候赶上日本鬼子滚蛋,国民党GCD在东北开仗,那时候林总,吓,后来文革改叫林秃子,指挥那叫啥战役来的,什么三四的。”

“三下江南,四保临江。”谷丁提醒他,于百泉一拍大腿:“着啊,就赶上那节骨眼,东北民主联军过俺们村子,那份儿动员呐,可真带劲,临了,队伍走的时候带去村里一大半壮劳力,于飞就跟着去了。”“哦?于村长还参过军?”“敢情!他命大呢,村里参军的爷们多半都撂那了,没死的后来跟着下了江南,一直打到海南岛,剩不了几个,大多在外面安家不回来了。那个于飞……”“于飞最小也做了团长了吧?”谷丁按照参加革命时间盘算着,没想到于百泉一笑:“你说他命大吧,他打仗没死是正经,可在队伍上又犯了错误,人家进关里革命,他给从部队下放到榆树钱镇,那时候改名叫向阳镇当镇长了。”

“哦?怎么后来又从镇长变村长了?”“那你看,要不咋说人各有命呢,做了镇长没多久,他跟当官的喝酒,醉了,疯劲上来拔枪一阵乱放,结果又犯了错误。”“他咋有枪呢?又不是在部队上?”于鹏很奇怪,于百泉一摊手:“那时候多乱呐,刚解放,又是散胡子,又是国民党残余,有时候还有日本人,干部全带枪,那还指不定啥时候被敲了沙锅呢。”“敲沙锅?”谷小影对东北方言不甚了了,于百泉一指脑袋:“喏,一枪打这儿,叫敲沙锅。”谷小影把于百泉的手掰下来:“大爷您别拿自己比划,我知道啦我知道啦。”“嘿嘿,这丫头真疼人儿!”于百泉笑了,把半熄的的烟锅倒掉,重添了一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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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9 09:40:07 | 显示全部楼层
“于飞回村当村长,那是县长的意思。县长这人挺爱惜人才,他觉得于飞虽然毛躁,还是有才干的,让他回老家当村长,一来在乡亲面前能少耍驴,二来家务长短的能磨练他的耐性。县长打算挺好,放他下去干两年,等磨得差不多了再提上来,可惜呀,那年他下乡,遇到一股流窜的土匪加国民党,连警卫员带他都交待到山上了。于飞提拔的事儿,以后也就没人提了。哎,你们不是什么史志办的么,查查县志,那范县长遇匪力战牺牲的段子一定有。”谷丁含混地点着头,没做正面回答。于百泉坐累了,换了个姿势,悠长地抿一口旱烟。

“要说于飞真实个人物,让他当村长他就风风火火的当起来,连支书也兼任了,先是按上面政策搞土改。那咋改呀,全屯子差不多都是亲戚,贫富都差不多,可上面非要划分出几个地主富农来,于飞也干脆,又算房子又算地,连家里养的老母猪都算上,硬是给划出了一个地主仨富农来,大家一忽悠地,就把人家的地产家产都给分了,哎,那几家人家呀,恨死他于飞了。”“那年代的事儿,也不是一个人能定得了的。”谷丁心里一些东西被唤起,慨叹道。于百泉一摇头:“这还早呢,分了田地没多久,于飞的爹娘就去世了,他家再没啥人,乡里乡亲帮他给父母在四道岗选了块好地,可他耍横就是不干,非要把爹妈买在狼獾岭,你听听,这名都不中,可谁说他也听不进去,死活就把老人给葬了。”“那里风水不好么?”于鹏学了些风水知识现炒现卖,于百泉一拍大腿:“何止是不好哇,那是一座孤岭,草木稀疏,土质奇差,石头那个多,山形那个恶,咋瞅咋别扭。可人家于飞有词——说把亲人埋在远处,好给村里腾出耕地来。你听听,这好心也不能这么使阿。”

大家都不作声,于鹏脑海中爷爷的形象一时模糊一时清晰,缥缈不定,他从父亲口中没有得到过爷爷多少信息,而且也和于百泉所说截然不同,到底谁对呢?于百泉接下去:“村里人都觉得于飞不近人情,时间长没准干出啥虎事来,就有人保媒拉纤,打算给他说房媳妇挫挫他的锐气,还真成了,就是图库垒的那个……”“董万娇,对吧?”“对,就是她。人家那个是书香门第,别看是村里出来的,祖上是汉八旗的头目呢,有身份,有学问,虽然到她这辈家算败落了,可学文还在,董万娇知道的,可比那于飞多多啦,哪像他动不动就要拔枪骂人。”

“董万娇后来失踪了,对吧?”谷丁插话,于百泉怅然地点点头:“嗯,这是后话。那时光我还是村里的光腚娃娃,不记得啥,老辈人讲,董姑娘嫁过来,可真是坐有坐派,站有站派,那模样那谈吐,不输城里的大家闺秀。大家都挺开心,说这回可把于飞管住了,那成想于飞秉性难移,刚好了几天驴脾气又上来了,打那以后两口子没少拌嘴。转眼到了58年,赶上大炼钢铁,于飞愣是带了全村的人上山砍树,山上的树那是多好啊,红松、樟子松、落叶松,还有橡子树、山丁子,啥果子都有,搁饥荒年月没少周济咱老百姓。可于飞不干,非得竖起什么‘高炉’,把那些树砍了当柴火,那木头多好哇,烧起来动静都不一样,脆生!可有啥办法呢,一声令下谁敢不听。不出一个月,山上的树砍了个半秃,后来说不炼钢铁了,砍了树也都归各家烧了柴火。造孽呀!你瞧瞧现在这山!”

大家顺他手指方向望出去,只见斑驳的山上除了个别灌木,已经没什么植被了,谷丁问:“这都是当年砍的?”于百泉道:“也不全是,不过打那开了口子,村里人就停不下手了,砍来砍去,打九几年开始就啥也不剩了。”“哎~~~”大家不约而同叹息起来。于百泉接下去:“于飞两口子吵架归吵请访问www.ttnovel.com架,别的没耽误,54年生个儿子,57年又一个,大伙都说他命硬,专生儿子。”“于占鲲、于占彪?”“对咯!就是他哥俩,哎,这哥俩命苦哇,上辈造的孽都落他们身上了!”于鹏听于百泉话中带刺,很不受用,谷小影转头捏捏他的手,示意不要发作。

“打58年往后,于飞一直没消停,今天说要去山里找矿,结果弄了几个青皮后生进山,啥也没找着差点搭上小命,后来又说打五道岗挖一个山洞过去,能抄近路到镇里,他老子的,山洞是那么好挖的么?难呐!从63年到65年,村里轮流出工,没日没夜的干,最后咋样,出了事故,放炮崩死一个,落石砸死俩,山洞刚挖了十几丈那么个空窝窝。我呢,给石头砸了,落下个半死不活的毛病,做不成老爷们了,到现在还娶不上媳妇,哎!都这岁数了,还指望啥呀!”于百泉落下几滴浑浊的老泪,于鹏这才明白过来为何老人不愿意和他们提起于飞的故事。

“你们也别怪村里人这样,人心呐,就是那几年给整散的,谁也顾不上谁了。不过别说,于飞那俩儿子真不错,学习也好,品格也好,随他妈,不随他爸。我瞧出来了,那董万娇调教不了她男人,把心思全赔在俩孩子身上了。后来闹文革,村里就更不象话,今儿斗这个明儿抄那个,人一个个跟斗鸡似的,谁也得不了啥好。不过再乱,也得过日子,于占鲲73年结的婚,第二年就抱了个胖小子,这不是挺美的事儿么,谁成想孩子的奶奶,就是董万娇隔年没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于鹏发动全村去找,大家不是看他面子,是真心疼他媳妇的为人,漫山遍野这么一找。也还是没个结果。”

“能不能回她娘家了?”于鹏不死心,于百泉摇头道:“谁都想到这点了,可还没去找,她娘家就来人要女儿,结果闹得天翻地覆,不仅没个结果,两家还断了往来,你说,这不是报应是什么?”“这报应也太重了……”“谁说的,难过事儿在后头呢!后来文革结束了,恢复高考,哥俩一合计不能扔了学业,就去报考,没想到都考得不错,全成了大学生,老大毕业把老婆孩子接城里去了,老二在城里找了个媳妇,这家虽然经历那么多波折,瞅上去也挺像样了!”

“是啊,真好……”于鹏附和着,想起父母叔婶,不觉得眼圈红了。于百泉没察觉到什么,叹息道:“那时候老大做官老二做学问,都挺好,老二研究历史的,还把家里祖传的东西带去研究,于飞本来就对这类东西不待见,拿了就拿了。那时候他已经岁数大了,做村长也做够了,老想撂挑子,可使给谁谁不干,硬是没有接班的,就这么拖拖拉拉地干着。谁成想没过几年,二儿媳妇和姑娘出车祸死了,那时候哪像现在这么多车,压死个人都是老大个事儿了,还是一下死俩,当时村里就轰动了,连镇里县里都传的乱糟糟,这不算完,第二年,好像是86、87?我记不清楚,反正那两溜,大儿子和媳妇差了10个月,全得急症死了,于飞多心硬一个人呐,也受不了这个,当时就堆了,没多久也得了病,眼瞅就不行了。”

“我爷……于飞最后葬什么地方了?”于鹏差点说漏嘴,于百泉瞅了他一眼:“这人,不给父母找好地方,自己也跟自己过不去,临死,非要让大伙把他埋在村后面那棵大松树下面。”众人不觉抬头去找村后的树,于百泉道:“别找啦!那树去年死了,给村里人伐了当柴火,那是大炼钢铁之后留下来的一棵独苗,是村里老辈人给于飞下跪才留下来的,死啦!连树根都刨出来烧了,你说现在的人,也不知道咋的了,手头这点家当不败祸光了他心里难受!”

于百泉狠狠把烟锅敲在炕沿上,铿铿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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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9 09:40:34 | 显示全部楼层
“您能说说于飞选坟的地方么?”谷丁问,于百泉装上第三袋烟,瞄了一眼炕里面的软包中华,小胡子一笑,过去撕开烟盒,给于百泉点上,于百泉一阵推让利:这不成,这不成,我抽不惯……“最后还是夹起了纸烟,把烟锅放在一边。”这事儿吧,还得从崔春浩说起,当年别看于飞胡搞乱搞,上面可是当了典型呢,动不动就来学习观摩,外人有的就动了心,来落户的有那么几家,崔春浩算是一个,他到村里入赘,学了看风水的本事,听说于飞要不行了,特地帮他看了四道岗的一块好地,给他,那于飞真浑呐,愣是不听,非要埋在村后面大树下。崔春浩去看了,回来脸都青了,说那背阴,又是村后面,又压在山崖下面,风水不是一般的不好,只怕埋了以后,子孙会有大麻烦,可于飞怎么能听得进去呢,还瞪眼睛让大家去挖坑,直到坑挖好了,棺材也预备好了,这才两腿一蹬,走了。“

“能带我们去看看么?”谷丁想参祥一下那里到底风水如何,于百泉痛快地答应着,起身要带路,谷小影跳过去把落在炕上的烟盒塞进于百泉的口袋,老人笑了:“这丫头,真会来事儿!有出息!”谷小影一吐舌头。“都说同气连根呢,这村子大半都姓于,于飞葬了以后,村里先是传染病又是水灾旱灾,以后不论风吹草动,下角村的病情灾情总是比旁的村重。现在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只剩下老弱残兵留守村子,要不你们咋只能见到几个人呢。”于百泉一边领道一边叙述,大家举目一看,村里空空荡荡,晚饭时分,竟没有几家飘出炊烟的,那些阴影幢幢的土坯房废墟更是阴森森。

天色已经很黑了,于百泉虽然熟悉路途却也免不了脚下踉跄,小胡子不知何事跑回车子,取来三支高强电筒,电筒的光芒像三把利剑劈开越来越黑的夜色,大约走出村子一百多步,于百泉站下了:“就这儿!”众人随手电筒灯光观瞧,只见一座孤零零的坟立在陡坡下面,荒草甚多,旁边是一个巨大的坑洞,应该是松树被砍光伐尽后的遗迹。在前面,陡峭的斜坡接连到山上,手电照去,连棵像样的灌木都没有。

为了抗旱,村民在附近积了几个池子的雨水,由于久不清理,里面蚊蝇孳生,污浊不堪。大批的蚊子见光而来,给大家身上脸上留下好多“杰作”。谷丁拿出罗盘四下量着,算着,不在乎蚊虫叮咬,谷小影没法只好过去帮他轰赶。“于飞人缘不好,大儿子又没了,前两天我听说二儿子也没了?哎!你说这一家啊,现在闹得连上坟的人都没有了,坟头能不荒么。”于百泉看着于飞荒凉的坟茔,摇头叹息道:“跟老天抗争,你抗了一辈子,你的劲头我佩服,可别的……嘿!”

大家不堪蚊虫叮咬,等谷丁看过大概后逃难般跑回于百泉的家,关了房门,于百泉熏起难闻的旱烟,一时还算避开风头。谷丁问起狼獾岭上于飞父母坟茔的大致地理,匆匆画了两张草图给于鹏看,上面星星点点,又是水塘又是山坡:“看,这座坟是于飞的,前后左右都有水池,按照风水学来讲,左长中,中右动,都不吉利,岁煞照射方地,它的凶煞就会应验。这池塘说方不方,说圆不圆,味道恶浊,颜色肮脏,又出自辰、戌、丑、未四个方向,必定凶煞不祥。再看看山上的情形,狼獾岭地处一马平川,龙脉四散而不聚合,倒头也没有骨节,有条山泉经过本是好事,可是水笔直从水口奔流而出,并不回缩收蓄,这样的地方无法聚敛福泽,又加上几个池塘的凶煞,后代必遭劫难,逃不掉的,哎。”

于百泉听谷丁说得头头是道,不觉奇怪起来:“你们不是搞史志的么,咋还研究起风水来啦?”谷丁一笑掩饰过去:“没什么,总接触民风民俗,啥也都习惯了。”于百泉也不再追问,打了个哈欠,谷丁知道农村睡觉早,老人说了这么多,肯定又困又累,便起身告辞道:“您老歇着吧,这么晚也不好打扰www.ttnovel.com了!”于百泉自觉失礼,连忙道:“没啥没啥,有啥事儿你们尽管问!”谷丁再三要走,于百泉问:“黑灯瞎火的你们去哪啊?前两天四道岗可出过人命,别乱走了,就在我这睡吧。”谷丁一犹豫,于鹏说我留下吧,你们回车里去歇着,谷丁看看女儿失望的眼神,把于鹏望外面轻轻一推:“你们去吧,我在这就行了,阿,明早儿过来找我。”

谷丁送走三人,于百泉已经铺好了两套被在炕上。他给谷丁预备的比较新,没有炕上原来那套那么脏,可惜放得时间太久了,又潮又凉,谷丁咬咬牙钻进被窝。于百泉关了等,在黑暗中吸着烟,谷丁笑问:“怎么不抽中华,又把烟锅捡起来了?”“咳,那烟太贵,我没那福分,点缀一下就得了。”“瞧你说的,你帮我们这么大忙,改天给你送几条过来。”“可不敢要,可不敢要!”两人在黑暗中嘿嘿笑着,谷丁突然想起什么,问于百泉:“我来的时候经过四道岗,见有个坟是朝东的,有啥说道么?”

“别说你眼力真好,你是大学教授把?”“呵呵,不是。那坟到底咋回事?”“下角村有几个外来户,其中有一户姓彦,叫彦正的,那是……对了,是46年左右来的,孤零零就一人,村里人见他可怜,先帮他修了一间茅草房,过了年又建了土坯房。彦正为人挺好,说话和气,办事也公道,可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说不出来的那么股劲。他不咋会农活,开始在村上的私塾教了几天书,后来解放了,私塾也没了,他就老老实实种地,他悟性挺好,庄稼种的也算凑合。头两年东北这地你还不知道么,扔根棒锤都能长成树,那像现在,撒化肥撒得都成盐碱地了。”“嗯,那坟就是他的?”“是啊,大家有好心的给他说媳妇,他不干,一直就打光棍,我也是光棍,有时候能唠在一起,可他不咋喝酒,也不抽烟,搁村子里哪有不抽烟的呢,这点挺邪的,喝酒也只是喝一点就说醉了,可那点儿酒给小孩喝都没事儿。”

“彦正喜欢上山,有时候采点蘑菇回来有时候啥也不拿,放羊的孩子见他有时候望着大山发呆,不知道葫芦里是啥药,他有时候又出门,一走好几天,农活托给邻居帮忙,好在他的地也不多,不少时候都是我给忙活的。问他去做啥,他说缺钱了去城里给人家写东西赚点钱,山沟沟里谁还用得着钱么,这点也挺怪的。”“他和于飞没啥冲突么?”谷丁问道,他想这两个个性人物一定会摩擦出火花来的,于百泉奇道:“别说,你看于飞五马张飞的,拿彦正还真没辙,人家彦正要出工就出工,要帮忙就帮忙,拿不着把柄,说话还特顺,让你想吵架都没地方下嘴,这么多年,就没听谁跟彦正闹过红脸。”

“后来有几次城里来个人物,没说是谁,不过大家说看样子是他儿子呢,长得挺像。开始长跑这边,后来来往就少了,直到彦正去世,那人才又来了一次,给了村里人好多好处,让他们修了坟,下了葬,但是有个奇怪要求,就是分头要向东,大家谁也整不明白咋回事,看在好处上,也就不多嘴问了,听说那人带了几个手下,在坟场里守了一夜,第二天天亮才走。”

“那人后来来过没有?”“再没来过了,不过那坟修的挺邪,你来村口不是见到那个张老怪了么?”“对,长得挺吓人的。”“人家原来可不是这样呢,挺好个小伙,上山去牛,四道岗的草还算不错,他总去总去,有时候就在坟圈子里歇了让牛随便吃,不知道咋整的,挨了严正的坟以后,不知道带了啥病回来,到家就不行了,然后他爹妈、妹妹也全得了病,请镇里大夫过来愣是没治好,一家全死了,他身体壮勉强活过来,脸和身上却成了现在这样,没了五官,听声音也费劲了,脑袋也不大好使,他本名叫于连张,结果村里人都叫他张老怪。现在几个本家轮流供养他,也就是几口饭勉强活着罢了。彦正的坟,再就没人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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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9 09:41:02 | 显示全部楼层
于百泉说着,谷丁听着,两人都累了,也都困了,就那么说着说着不知何时都睡过去了。下角村寂静无声,寂静得连狗咬都听不到,远远近近的屋子全都没有灯光,没有人声。整个村子像是睡了,更像是死了。于鹏三人回到车里,他和小胡子放下前排座位,谷小影横躺在后座,他们也累得很,说不几句话就分别睡过去,车子外面没有星光,没有月亮,满天堆积着厚重的乌云,已经是雨季了。

山里的夏夜有些冷,切诺基孤零零停在小广场,慢慢地窗上积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于鹏又做梦了,熟悉的梦境反反复复,断断续续,不知道是座椅不舒服,还是连日身体疲劳,梦做的很艰难,很无奈,睡到半夜,他就醒了。窗外黑漆漆什么也看不到,于鹏支起身子发了一会呆,他努力想把迷幻的梦境连缀起来,却始终不能理出个头绪,他看看夜,看看车内熟睡的同伴,轻轻摇下车窗,透一口清凉的山间夜风。

突然,他听到一个人在说话,不很清晰,但是不远,声音冷冰冰的:“我的骨头,我的骨头!”于鹏一阵发冷,还没回过神,只听另一个声音道:“我的,我的,我的骨头!”然后是第三个,好像有不少人在争夺,他缓缓转头四下观察,发现小广场的告示牌附近,聚集了不少的青色身影,纠缠在一起,似在争夺着什么,众多鬼魂挤挤插插,形成一团弥漫的妖雾,阴森而不浓密。

声音虽然不大,但足以把大家惊醒,小胡子和谷小影都起身倾听,但他们看不到,只听见鬼气森森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家面面相觑,全瞪圆了双眼,这时群鬼越闹越厉害,于鹏看见他们飘荡的速度明显,团团围住似乎形成了一个鬼魂的漩涡,声音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猛地,于鹏看见一团与众不同的鬼魂飘荡过来,竟微微有些发红,那鬼魂飘到群鬼不远立定,猛地,瓦剌瓦剌,大家听到一段陌生的语言,抑扬顿挫,有力而粗暴,似在斥责,似在威胁。群鬼不再纠缠,颤颤地分开,围在红鬼四周,于鹏从断续的音节听来,那似乎是日语。

此时陷入一阵难挨的僵持,青绿色的鬼魂们不肯散去,又不太敢靠近红鬼,双方静默着,对峙着,突然,红鬼用更严厉的语气责骂起来,体积似乎也膨胀了许多,像发怒的河豚一样妄图把旁人吓退,此举非但没有奏效,反而激怒了群鬼,几个青绿色的影子猛扑过去,然后是更多的,最后所有的鬼魂全都纠缠在一起,凄厉的惨叫声,毛骨悚然的大吼声,低沉的咒骂声,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撕裂声摩擦声爆破声,小广场成了一片硝烟弥漫的战场,只是没有牺牲者。

死的人如何再死?

谷小影吓得紧紧缩在后座,小胡子也不敢轻举妄动,警惕地望着什么也看不见的窗外。大家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但分明感觉到这些鬼可能会威胁到他们。怎么办?逃?谁能跑得比鬼快呢,茫茫山区,又跑到哪里去呢,可留下来……谁能保证这些厉鬼不会折腾他们?焦急中连个准主意也没有。

突然,于鹏看到一个人www.ttnovel.com不知何时走进了小广场,手中似乎拿着一件长长的物事。那是于百泉老人,随后,谷丁也来了。只见于百泉缓步走到小广场中央,用力轮起那个物事,于鹏看清楚了,是一条长得夸张的大马鞭,于百泉把马鞭轮圆了呜呜作响,然后猛地一振,“啪!~~~~~~~~~~”马鞭抽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群鬼立即停止了争斗,“啪,啪啪~~~~”于百泉一鞭接一鞭抽下去,于鹏眼见群鬼四散,融融蠕蠕慢慢向村口退去,只有那红鬼还不肯罢休,呼呼地原地打了几个转,咒骂着什么,最后也不情愿地消失了。

“吓着了吧!”于百泉收起马鞭,走到切诺基跟前,于鹏几个人纷纷下了车,只见夜空依旧阴沉,却再无半点声响。“怎么,这些……”于鹏吁了一口气,问于百泉。于百泉叹道:“村里人少哇,阳气弱,连鬼都来欺负,今儿闹得算最邪乎的,以前可没这么大折腾,可不知咋的了。”谷丁和于鹏互相看了一眼,心想:没有月骧,那能这么乱,但都没说出口。谷小影好奇道:“于大爷,您这马鞭怎么这么厉害呀,一下就把鬼赶跑了!”于百泉有些得意,缓缓地卷起马鞭,收拢上面颇为陈旧的的红缨络:“丫头哇,这马鞭别看不起眼,可是当年咱东北第一号镖局的传家宝,专门给开道头车用的,驱邪镇鬼,避煞躲灾,连土匪听了都心惊胆战。我于百泉无德无能,是当年斗地主分田地的时候偏得的,搁我这福分,哪使得了它阿!”

大家唏嘘一会,于百泉道:“成啦,今晚鬼不会再闹腾了,你们也早歇了吧,那丫头要是害怕,去我那。搁这大露天地儿的,老爷们睡觉也消停呢。”谷小影笑拒了,大家重又分开各就各位,只是都难以入睡。于百泉临走挠挠头扔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怪了,这声儿咋有点像彦正呢?”

第二天早上,于百泉准备了一桌饭菜,由于家里人少,几个人吃饭连碗筷都不够,老人家抱歉地搓着手非要他们先吃自己才上桌,大家因陋就简,好歹把肚子糊弄饱,谷丁掏钱给他,这次于百泉死活没要。大家吃过又扯了会儿闲天,于百泉昨天说了很多于飞的事情,再没啥大事可讲,只挑了些细枝末节的故事给大家听,大家听故事的兴致远不如昨天。最后谷丁插话道:“我们想去董万娇的娘家看看,您认识她家里人么?”“吓,看啥呀,她家就一个独女,当年是准备招赘的,结果弄得女儿也没了女婿也死了,她爹娘早就病故了,家里再没别人。”“那,谁跟她家来往密切一些呢?”“这个,我想想啊……对了,有个叫那云生的,是个旗人,他和董万娇的父亲贼熟,两人都喜欢鼓捣点四柱啦梅花易数什么的,董家的事儿,他能知道不少。”“您能帮我们引荐一下么?”“吓,这都多少年不走动了,没准老糊涂把我都忘了。”“没准他记性好呢,呵呵。”谷小影又来了点睛一笔,于百泉笑了:“你这个小妖精,可把我拿住了。好啊,要去看得赶早,图库垒的道儿可不近乎呢,还都是土路,你们这车怕是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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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9 09:41:22 | 显示全部楼层
于百泉说的没错,土路确实不好走,而且一走就是三十里。八九点钟的山上怪石嶙峋,野草长得也很难看,怎么瞅怎么别扭,于百泉把于飞当年指挥村民开凿的山洞指给大伙看,只见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像巨兽的的大嘴,口上堆满了石头瓦砾,进去很难。于百泉说是怕小孩进去出乱子,村里人给堵上的。大家说着看着走上一条岔路,那就是去图库垒的土路。大家从另一个方向翻越五道岗,除了遍地荆棘杂草,连棵树都没有,于百泉介绍说当年政府也搞过绿化,结果被村里的懒汉拔了苗卖钱喝酒,以后再也没有谁来管这里。“废啦!下角村算是废啦,人活着没有精神头,心都散了,那还有个球意思!”老人一边走一边牢骚。

“这山上怎么这么多石头,还是乱七八糟的?”谷小影脚步踉跄,她对这条糟糕的路厌烦透了。“谁想有阿,这山原来可好啦,种啥长啥,那个土,那个肥力!比现在啥化肥都强!后来可好,树也砍了,草也烧了,你想管咋的还有山坡在吧,放放羊啥的也成,可他于飞非要学什么大寨搞梯田,大东北高梯田不是笑话么,费那个劲呐,就甭提啦!后来上面又提倡什么深翻三尺,说这样长出的庄稼亩产能过万斤,那不是瞪眼说瞎话么!他于飞就听,愣叫大伙深翻三尺,结果咋样?大家流着泪翻呐整啊,庄稼没种咋地,土下面石头都翻出来了,那地就没法种了,又连年几场大雨,什么鬼梯田,冲了个一干二净,后来那土你们也见了,别说种庄稼,长他妈根草都难!”

“噢!”谷丁心事沉重地点着头,他觉得大自然是公平的,人类破坏多少,它就会报复多少,就像推来推去的云手,你来我往。于鹏眼光暗淡,他没想到自己的祖父竟然是这么个人物,本来宁静富庶的小山村到现在折腾得一无所有,也许过两年就会彻底被荒废。大家各怀心事,走得也没有开始那么轻快。于鹏想起身么,回头看看,一个人正从榆树钱镇向下角村走去,离远了看不清楚是谁。

闷闷地走了十里山路,景色渐渐变了,翻过两道山梁后,树木开始多起来,灌木杂草也郁郁葱葱的,富有生机。大家心情逐渐好了起来,谷小影不时和于百泉开起玩笑来,两人挺投缘,叽叽嘎嘎乐了一路,脚下也不觉得怎么累。快到中午时分,图库垒到了。

这是一个宁静的小山村,人口很少,前后不过二十多户人家,但房屋排列错落有致,错而不乱,交而不杂,比混乱的下角村要强好多。村边杨树密集,如同碧玉环腰,农田如同刀裁斧切,整齐而顺畅,一条山溪从村旁流过,汩汩的水声动听悦耳,若不是鸡犬相闻,炊烟四起,大家都觉得到了神仙修炼的地方。谷丁看着走着,不停地点头,于百泉奇怪地问他:“你看到啥了?”谷丁赞许地指指四周:“这村布置得真好哇,前水后山左池右田,道路顺畅,屋舍明净,二十多家正好排出一个大吉的卦相,真是处处潜蕴生机,辈辈福泽无穷,没相当易学研究的人绝搞不出这么好规划,看来真是山中有高人呐!”于百泉听了个夹生饭,摇头笑道:“你们这些做学问的,真是一套一套请访问www.ttnovel.com,呵呵。”

大家哈哈一笑,进了村子。看家黄狗见有生人,远远地就吠开了,于百泉斥着狗,领他们来到村东的一个院落。这是个非常干净清爽的院落,有个白胡子老头拿了把苞谷正坐院子里的躺椅上,不时喂着跑来跑去的小鸡。“那老,您还认得我吗?”于百泉过去打招呼,老人看胡子差不多有80岁,看是看面容顶多也就60岁,精神头非常好,见是于百泉,伸手一招:“来来来,于老弟,这又多少年没见了,你身子骨还硬朗阿?”于百泉咳咳几下,清了清嗓子:“咳,马马虎虎!马马虎虎!”“你呀,老是扔不下那口烟,听我一句劝,别抽啦!”“多少年了,改不了了,今儿先别说我,我给你带来几个客人,你瞧瞧……”于百泉用手一指。

那云生微睁双眼,看似无心地打量着大家,突然把眼光定在于鹏脸上:“像,真像!”于鹏惶恐起来,为了掩饰,谷小影临来的时候特递给他戴的深色平镜,让那云生这么一说,心里直发虚。那云生一笑:“后生,你到底还是来了!”他用力把所有的苞谷都扔向远处,小鸡们唧唧叫着追逐而去。于鹏似乎看到一丝光亮从脑海闪过,他觉得迷底离他已经近在咫尺。

“你俩是关里来的。”那云生指着谷丁父女说,然后指着小胡子:“你是省城来的。你……”那云生看着于鹏,足足停了五秒才说:“你是于飞的孙子!”众人全都下了一大跳,于百泉更是惊奇不已,他两天来和盘托出的对象,竟然是他揶揄人的孙子。于鹏缓缓走到那云生面前:“那老,您好,我是于飞的孙子,我叫于鹏。”“嗯,嗯,不错!”那云生点头,脸上掠过一丝微笑:“三十年啦,三十年啦,终于等来了。”

那云生把大家让进屋里,屋里很干净,家具陈设特别简单。老人无儿无女,老伴也已去世,现在孑然一身。他拿出一套精致的茶具泡茶给大家喝,茶叶发出奇异的香气,幽幽的,如同一片云雾在茶盅上半浮半沉。

“是来找你奶*奶的吧。”那云生缓缓地说道,于鹏点一点头,那云生轻轻叹了口气:“劫数,劫数,早晚的事。那两块顽铁想必也带在身上呢吧?”于鹏下意识摸摸口袋,嗯了一声。“带着它,吃了不少苦头吧。”“还好……”“你是八字纯阴的,阳气太弱,要不是这些年一直没做什么坏事,怕早就……”“是这样,您知道我的生日?”“嗯。你奶奶当年帮你算过,说你三十岁以前略有小成,之后却能成就一番大事业,不过命太弱,你家的风水又不好……”“您还知道这些,那您知道我的奶奶……”“我知道你会问,你想她么?”“我还不记事的时候她就走了,这么多年,我想她一定不在人世了,虽然一直都没什么印象,不过,她总归是我的奶奶,不管葬在什么地方,我想看一眼,如果可能,想把她和我爷爷合葬。”

那云生脸上被一种此项的光辉笼罩着,那不仅仅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护之心,更有包容、慈祥、和谐的感觉揉在里面,看上去,如同一尊微笑的佛。

“她一直在等你……”那云生说了句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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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9 09:41:45 | 显示全部楼层
“您是说,我奶奶她……”于鹏离开凳子向那云生倾过去,那云生略一点头:“不过,她受不得惊扰,你们先听我说完这段,再去看她。”于鹏急不可耐,又怕那云生改主意,只好耐下性子重新落座。那云生给茶壶续水,谷小影轻巧地接过去给每个人又倒了一盅。

“于百泉是心直口快的人,你爷爷的事情,他一定说了不少吧。”于鹏一点头,于百泉不好意思起来,在一边直搓手。“你爷爷当年立志要改变家乡面貌,雄心不小,可惜走的路子不对,胡干乱干,下角村现在成了这个样子,也是天道不容吧。”于鹏又一点头,他现在已经完全接受了大家对祖父的看法。“我和董家是最好的朋友,都是从祖上就开始研修易数。董家虽然学富五车,却内敛包藏,从不给人算命。我当年仰仗自己天分聪颖,动不动就给别人问卦,熟知善易不卜,善卜不问,哪怕是小小的点破天机,也是有报应的,我现在无儿无女,老伴先逝,想来都是上天的惩罚。”那云生轻轻啜了一口香茶,淡淡的样子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你的奶奶当年深得父亲真传,又常来同我切磋,她天资聪慧,可不是一般人物,这村子的大局布置,就是她出嫁前让村里重新建的。想想这么个人物嫁了于飞,真不知是福是祸阿。”那云生放下茶盅,一点茶水顺他苍老的手臂缓缓滴下。“于飞把村子折腾得底朝上,你的奶奶无能为力,心里烦乱,那年她起了一卦,知道于家未来许多年会祸事不断,她觉得自己出走没准会破了这个局,而且算到以后有后人来找她,并扭转乾坤,为了这个,她悄悄走了。她只告诉了我一个人,避免出走失败,破不了那个局。难呐,她连自己父母都瞒了,一直到二老去世,也没能见上一面。”

“都说奶奶走得蹊跷,原来是为了这个家。”于鹏若有所思,他想象不出当年奶奶做出这个决定需要多大勇气,一隐三十年,连父母都不见。难道易数真的这么玄妙?“你奶奶走还有一层意思,她带走了你家的一件传家宝物,为了不让于飞破坏。”“阿?难道是月……”“你说那块招徕鬼怪的月牙铁么,不是,她拿走的是一块石头。”“石头?”“嗯,这块石头,叫女娲石。”“嚯!”大家都惊讶了,不觉叫出声来。

“难道是女娲补天留下的?”谷丁紧忙问,那云生微笑道:“上古传说疏不可信,但是这石头年代久远,接连传下无数代,却是真真切切。”“噢?那她为什么要拿走这块石头?”“那个于飞胸无点墨,拿了传家宝不当回事,董万娇怕他把宝物给毁了,所以才带走的,另外,她也不想这东西落在外人手中,据说里面有一个很大的秘密,要是破解开来,可能会引起意外灾祸。”“那是什么秘密呢?”“我们钻研这石头数十年,一无所获,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秘密,也许,就是个传说吧。”“这么多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她进了深山,按照奇门遁甲的布局设了一片迷林,除了我,谁也进不去,她就在里面耕读不休,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山,一些必须的日用品,是我偷偷运进去的。”

“奶奶原来这么苦……”于鹏叹道。那云生也摇头道:“多少年了,从中年熬到暮年,不见一人,不出山一步,除了几本易经、系词,再无别的,活人【天天小说博客网转载www.ttnovel.com】憋也憋死了,难得她……”“那先生,您的故事说完了,现在能否给引荐……”谷丁比于鹏还心急,他想见识见识这位闭关三十年的奇女子。“好吧,你们也听厌了,还是,现在去看吧。”那云生起身,谷小影连忙过去搀扶,那云生一笑:“闺女。别看我老了,身子骨还成呢,你瞧那个于百泉,比我小那么多,轮起锄头做农活,不见得比我强。”大家连声称赞那云生养生有道,那云生边走边说:“我也看了些城里的养生方子,那都是舍本逐末的小把戏,修身要修心,修心才能修身!那些或心术不正,或急功近利,或偏狭障碍,你就是吃了天王保命丹,也是隔靴搔痒,不通天道阿。”

众人连声答应,那云生把大家引上山后的一条小路,渐渐的,转过几道山坳,小路就到头了,大家拨开荒草,勉力前行。那云生指指点点,不远处,连片的树林郁郁葱葱,看上去同其他山区没什么区别,谁也想不到,那里竟是一个人隐居三十年的去处。谷丁仔细看着这片林地,半晌才点头称奇,那云生见他略有所得,微微一笑:“京城来的先生,您要是看明白了,不如进去走走。”谷丁道:“看上去像似按《黄帝阴符经》的内容阵列,我闯闯试试。”说罢抬腿过去,接近了树林边缘,看了看方位,从生门方向入,片刻消失在浓密的树林中。

大家等来等去,过了五分钟,谷丁却从休门方位钻了出来,满头松针,裤腿上还沾了不少苍耳草籽,很是狼狈,见了大家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谷小影从没见过父亲对迷阵这么束手无策,不觉皱眉。那云生缓缓道:“先生可曾忘了,里面主人是女性,阴阳互转,不可按常理破解阿。”谷丁一拍脑袋,从景门方位重新进去,转了好半天,突然一声惨叫,大家不知道怎么回事,跑到树林边,只见里面黑黢黢的,草木之密大异寻常,不按一定规矩行进,根本连步都迈不开。这时谷丁跌跌撞撞又从伤门而出,额头上被树枝抽了个血槽,鲜血淋漓而下,谷小影连忙过去用手帕擦血,谷丁道:“不碍事的,不碍事的!这个主人还真是玄妙呢,我甘拜下风!”那云生颔首道:“何止是你,就连我参祥多时也是无法破解,若不是当年她领我走了几遭,又如何能送东西进去啊,才女,奇女!”

谷丁认输,不再尝试,那云生缓步向前,拨开长草树枝,左弯右绕,登坎过沟,忽而西北忽而东南,大家直走得迷迷糊糊,早已辨不清方位,猛地听那云生道:“到了!”不觉眼前一片开阔,只见团团树丛之中,竟有一片平地,绿草茵茵,茅舍简朴,几畦青菜长势良好,一片小小池塘接了一管山泉之水,此进彼出,颇有灵韵,比图库垒更胜一筹,真似神仙所在。那云生朗声道:“万娇,万娇,你看谁来了?”

半晌没有应声。那云生走到茅舍前,又喊了几声,还是没人答应。“这是怎么了,有些日子没来,难道她出去了不成?”那云生摇头自语,轻敲房门:“万娇,在屋么?我可进来了!”还是没人应,只见午后斜阳照在这片小地上,处处灵动,生机无限。

那云生推门而入,不觉阿了一声,大家连忙跟进屋去,只见一张小炕上缩着个身影,脸向墙里一动不动,叫也不应。难道……大家不敢想了,纷纷上前探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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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9 09:42:07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云生探了探董万娇的鼻息,吁了一口气。董万娇气息绵长,虽弱但不急不缓,不似有病在身,只是正常老年人的一种体态。他轻轻拍了拍董万娇的肩膀,老人悠悠醒转,似作了一个百年长梦。见是那云生和几个陌生人,缓缓坐起来,那云生扶住她要把鞋递过来,董老太遥遥手自己穿上。

“你带来客人了。”董老太的声音异常平静,但并不苍老,仿佛一个中年妇女在讲话。“是,你起的卦,应了!”那云生一指于鹏,董老太脸上有些泛红:“噢?那来的是鹏儿了,鹏儿?鹏儿过来。”于鹏走上前去:“奶奶。”“哎,这么多年了,大小伙子了!后面,是你媳妇?”“不。不是,我媳妇在省城没过来。”“噢”谷小影直听得满脸通红,谷丁也浑身不自在。

“来,都坐都坐。”董老太让座给大家,茅舍里有一套白木桌椅无油无漆,粗而不糙甚是方正,似老太亲手打做。大家落座,董老太拉住于鹏的手坐在炕沿上,心情难掩激动,星点老泪略现眼中:“三十年了,我就等于家出这么个人物,来改一改运势,这个局,终究是破了阿!”“奶奶,有什么我能做的么?”“顺天道,行人道,取法自然,自有你的好处。”董老太说得大家迷迷糊糊,这时她起身到炕头的木匣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红布包来。

“这个物事我要给你,一来这是你们于家的传家宝,二来,它能救你于危难,度过一劫。”说罢一层层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玄黄色的石头,二分硬币大小,半圆不圆,略显粗糙,于鹏接过去,他看不出这块石头同普通石头有什么不同,拈起来掂量一下,却沉重异常,似金如铁。“这是‘女娲石’,你家祖上就是这么叫她,但无实据可考,老辈人讲里面有一个天大的秘密,我一直参谋不透,只觉得她能谐风调雨,顺理通道,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当年你爷爷看不上这些东西,一会说是‘四旧’,一会又说是封建迷信,总想把她毁了,我看了心疼,走得时候就带出来了。还有一件传家宝,我觉得是不祥之物,后来听那先生说你叔叔拿去了?”

于鹏掏出月骧给董老太看:“就是这个,是从那块石头中出来的。”董老太边看边摇头:“鬼斧神工,却来路不正,其型不妥,等弄清来由,把它好好安置在妥当地方吧,千万可别带在身上。”于鹏点头,猛然想起叔叔临死时手中的纸条,问:“我叔叔以前来找过您么?”董老太一点头,低头不语。那云生接过话去:“你叔叔来找过的,有几次还向我打听,我当时很想引他来,可是你奶奶说时辰未到,无论是谁也不能解开这个局,即便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我就一口咬死你奶奶失踪,你叔叔很失望,好像知道我不肯告诉他一样,就走了。前几天听说他去世了……唉~~”董老太滴下两滴老泪,道:“这么多年,我没图别的。当年要不是为了帮你爷爷治理家乡,我才不会嫁那个浑人。他是拗不过来了,你们还可以!记住,以后做事,千万不要违了天道,违天道是要遭天谴的!”

“是!”大家同声应www.ttnovel.com和,等董老太下文,可是半晌无语,大家一看,董老太端坐炕头,面露微笑,体态祥和,三魂七魄竟遨游鸿蒙去了!于鹏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泪流不止,那云胜不死心,探探董老太鼻息,半晌摇头道:“幽居三十年,就盼着一天,真是等得灯枯油尽呐!”说罢深深鞠躬,半天不起,大家也纷纷鞠躬行礼,无限敬佩这个奇女子。

那云生回村叫人来,想把董老太遗体运出这片迷局树林。此刻人已不在,再无秘密可言,大家只想把董老太好生安葬,谷丁心中一动,拉住那云生悄声道:“我看此地风水绝佳,何不将东老太就地葬于此?”那云生环顾四周,拈须道:“嗯!是这么个理儿!”于鹏凑过来道:“把我奶奶葬在此地我没意见,可我想把爷爷的坟也迁过来。”谷丁纳闷道:“你爷爷生长在下角村,把阴宅迁到外村,妥么?”那云生拈须想了想,一笑道:“后生悟性不错,迁过于飞的坟来,用董万娇的柔气来破他的煞气,此谓阳间分歧,阴间和合,二位老人也能和谐了。”

大事已定,着手董老太穿寿衣打棺木去镇上订石碑。棺木所用材料是迷局树林的经年老树,又将树林破了个缺口,一来是按那云生意思形成含而不露的绝佳风水,二来是为迎接于飞的棺木。图库垒上下老少砍树的砍树,钉棺的钉棺,做寿衣的做寿衣,忙而不乱,没人邀功请赏,没人流露疑惑,仿佛去世的是自家长辈。于鹏等人慨叹,两村相距不远,民风却如此悬殊,真是天道养人。为了不耽误下葬时辰,那云生带于鹏等人去下角村起于飞的遗骨,老人甚是慷慨,将自己十年前打就的一具柏木棺材让给了于飞,于鹏感激不尽。

来到下角村后大松树遗迹,只见山形险恶,恶水环绕,松树根基已经被刨成了个丑陋的大坑,甚是突兀。那云生指导大伙作了些迁坟的仪式,然后挖开于飞墓穴,一看,里面湿粘不堪,异味扑鼻,尸骨已经腐朽得不成样子,挖坟的围了手巾在口鼻,用白酒冲手,然后起出于飞遗骨放进棺材。下角村连围观的村民都没有,只是探探头又缩回了土坯房,他们似乎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于百泉老人原指望跟大伙解释一下,现在连口舌之功都省了。然后大伙哼呦一声起杠,十来个人轮番顶杠抬棺,于鹏一直在最前面,谁换也不下,三十里山路行得甚是艰难,不多时就大汗淋漓。

三日后,择吉时,大家将二老合葬,于鹏披麻戴孝,作为唯一的后人长跪不起。他在墓穴前慨叹自己命运,慨叹家人的早逝,慨叹刚刚寻找到唯一的亲人却又立即阴阳相隔,在苍凉的唢呐声中默默垂泪。仪式毕,大家搀扶着有些迷迷糊糊的于鹏回村,天上下起蒙蒙细雨,空气中弥漫着田野的芳香,大家觉得似乎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正在走入另一个全新的境界。

快走到村口的时候,啪!于鹏的皮鞋突然扎开一个二寸多长的口子。这是优质牛皮鞋,无论如何不会坏到这种程度,他看着鞋发呆,那云生和谷丁却微微变色,也许,这是一场意想不到灾难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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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9 09:42:27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到那云生的家,谷丁要起卦问问吉凶,那云生拈拈胡须道:“老弟,不是我阻你,有道是善易不卜,善卜不问,你虽精于此道,却拿它当作一门学科来钻研,有道是天道不可问,不可知,翻来覆去的起卦、问卜,只怕……”谷丁摇头一笑:“老人家说的是,可我不是修身养性之人,做学问在先,照顾自己在后,不论上天对我有何惩罚,我也会一直研修下去。”那云生颔首不语,谷丁于是掷钱起局,卜了一卦,脸色微变,是大凶!那云生也瞧出事情不妙,二人对视片刻,同声道:“下角村!”

雨越下越大,从毛毛细雨到瓢泼大雨,于百泉老人跑在前面,于鹏紧跟其后,谷丁父女和小胡子还有几个图库垒的青壮后生也紧跑慢跑。三十里山路行得跌跌撞撞,不停有人摔跟头,个个裤腿见泥,到了下角村地界,嶙峋的石头更加湿滑,谷小影腿软得走不成路,于鹏过来和另一个小伙子把她架起向前赶。天象漏了一样拼命下雨,不时将浮土冲开,形成一条条地表径流。山上山下灰蒙蒙一片,水和雾气交织在一起,大家跑下五道岗,下角村遥遥在望,那只山上突然牛吼一样,轰轰的声音方圆数十里清晰可辨。

是什么?野兽?山洪?只见一条灰色的巨龙裹挟着砂石泥土和灌木从下角村的后山上奔泻而下,是泥石流!

“快!快喊乡亲们出来!”于百泉好像说给自己听一般,拼命跑起来,一眨眼就把大家落出好远的距离。他进到村里,从第一户家门敲起,没人应,又是第二家,好歹有几个懵懵懂懂的村民出来观瞧,只见巨大的泥石流像倒悬的利剑从山上直插下来,势不可挡,大家像没头苍蝇一般东跑西撞没个方向,泥石流眨眼就到了山根,填满了大松树旁的水池、树根大坑和于飞原来的墓穴,轰隆隆流进村子,只听乒乒咚咚,草房、土坯房纷纷倒塌,全都陷进越滚越大的泥龙之中,个别瓦房勉力支撑,终也坍塌不见。小广场上的切诺基像玩具一样被掀翻,瞬间被吞没,小胡子哎了一声,似颇为心痛。

谷丁停下脚步拦住大伙:“别进去了,来不及了!”大家心知肚明,此刻谁也救不了村民,不仅如此,自己性命也难保。于鹏发一声喊:“快跑,泥石流跟过来啦!”众人转身拼命向来时方向奔跑,身后巨响不断,泥石流三下五除二就把下角村完全吞没,连同那些走投无路的村民们,可怜热心肠的于百泉老人也葬身其中。泥石流余兴未减,裹挟着大量的“战利品”发出牛吼般的恐怖声响,向大家拼命追来。“上山,快上山!”谷丁指挥大家向五道岗山上跑,哪知另一条泥龙猛然出现,气势汹汹拦住去路,眼见两条巨龙就要合流,实在没地方跑了。

“那里,那里呀!”谷小影突然指着一个方向尖叫起来,大家循声一看,是于飞当年挖了一半的山洞,此刻别无选择,大家撒腿奔去,越过山洞口堆积如山的石块瓦砾,一个跟着一个鱼贯而入。最后的人刚进去,两条泥石流就砰【天天小说博客网转载www.ttnovel.com】然会合,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溅起的泥浪足有丈把高,像一列狂野的火车从山洞口经过向前流去,好在洞前堆积了无数的石头瓦砾,能挡一挡,但泥石流不断加高、变粗,伴随着隆隆巨响不断冲击这条不可靠的堤防,终于漫过了,大家连忙向后退,好在里面深有十多丈,泥石流一时进不到这么深。但粘稠的液体不断淤积,淤积,终于,洞口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他们被活活封在山洞中。

黑暗中,一只手猛然抓住于鹏,那只手绵软略有些冷,是谷小影。于鹏紧紧握着,没人说话。十几双眼睛瞪着黑漆漆的前方,听头上脚下的震颤和泥石流示威般的吼叫。不知过了多久,慢慢的,外面安静下来,于鹏试探着延洞壁前行,没走多远,脚下就是粘稠的泥桨,越向前越多,他感觉到不远处树立着一堵厚重的泥墙,再走几步,泥浆深可及膝,似乎前面就是瓦砾堆,于鹏顶着泥浆拼命靠过去,使劲将面前的泥浆向后拨,但刚拨了一点,又有大量泥浆涌过来,差点把他冲倒。跟在后面的一个土库垒后生连忙扶住他。他们不敢挖了,再挖,泥浆会冲进来把剩余的空间全部占满。

这个山洞救了他们,也毁了他们。

谷丁大致估计着山洞的体积,想算算里面的氧气到底能用多久,一个后生按着了火机,他连忙让熄掉。其实大家不用看也知道,山洞别无出路。“哎~”不知谁叹了口气,黑暗中有的坐在地上,有的靠在石壁,谷小影摸索着拿出手绢给于鹏抹手上的泥桨,因为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道抹没抹掉,她越抹越慢,终于把手绢一丢,抓起于鹏的手,二十根手指交错在一起,惶恐不安地寻找着对方,体会着对方。忽然,两对慌张的唇撞在一起,于鹏被突如其来的吻震了一下,但没有后退。

唯一的光亮,是谷丁的防水夜光表。他一直在盯着时间,静静地盘算着,思考着,甚至想到如何留下比较有价值的遗言,两个小时就这样过去了,山洞中的氧气越来越少,大家感到胸闷,气短,燥热不堪,后生们纷纷解开胸前的衣扣,有的干脆脱了外衣光起膀子,谷丁叮嘱大家节省体力,尽量少说话,少动作,于是连续的沉默统治着黑黢黢的山洞,没人说话,只是偶尔有咳嗽声,叹息声。

三个小时头上,外面忽然有了声音,好像很多人在说话,还有践踏泥浆的哗哗声,大家来了精神头,于鹏凑近洞口大声喊道:“我们在这里,快来人!”外面含含混混地一个声音道:“我……知……救……等着……”于鹏实在听不清楚,足见外面泥浆的厚度。大家不再慌张,静静地等待着,企盼着,可是半晌,除了践踏泥浆的声响和一些其他杂音,洞口始终没有光亮透进来。外面的说话声越来越焦急,有催促,有牢骚,还夹杂着呵斥,但动作似乎明显慢了下来,不知道是体力问题,还是方法不对。

怎么了?难道外面的人束手无策?大家感到越来越憋闷,山洞里的氧气已经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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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9 09:42:47 | 显示全部楼层
于鹏再次贴近洞口和外面联络,突然,上面的挖掘声音一下子都停了,片刻,十几个喉咙齐声大喊起来,这次大家都听清了:“快闪开!退到里面去!”喊声持续了一分钟,于鹏连忙带大家退进洞子最深处,喊声停了,然后是十秒钟的静寂,突然,轰隆隆一声巨响,洞口豁然开朗,泥浆碎石到处乱飞,好在他们退得够远,没有伤到。爆炸过后,洞口被炸开一个一米见方的窟窿,硝烟散尽,几个面孔凑在那向里面张望。

大家跑过去,拨开泥浆接近洞口,于鹏看清了,为首的是那云生,还有图库垒的后生们,九死一生,大家喜极而泣,那云生笑了,指挥大伙把他们一个个从洞里拖出来,由于洞口狭窄,但凡拖出来的都变成了泥猴,大家互相看着,不禁破涕而笑。环顾四望,整个下角村全部埋入一片乱石滩下,昔日景物全部消失殆尽,又纷纷摇头叹息。此时雨过天晴,夕阳投在山间田野,残红未尽,亡魂无归,无比的凄惨。

“你们怎么……”于鹏抹一把脸上的泥水,那云生指着身边的一个陌生人道:“没有他,我们怕是挖不开这洞子了!”于鹏看去,那人似乎就是前些时候独自去下角村的那个身影,但是那面貌,那神态,好像又在别的地方见过。那人把帽子一拉,作了个睡觉状,于鹏猛然想起,在从丹东到省城的火车上,那个和他一起看到鬼的人,他一拍脑门,那人微微一笑,点头不语。

那云生道:“我们知道事情不好,匆忙赶过来,谁成想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连工具都没拿,你瞧这泥这石头,靠我们的双手挖一天也挖不完呐。要不是这后生用个手榴弹……”“手雷。”那人提醒道。“对,手雷,用它一炸,你瞧……”那云生更正道,指指崩得四散的碎石瓦砾,感激不尽。那人过来一握于鹏的手:“我是许建!”于鹏自报家门:“于鹏!”那人一笑:“我知道你,有话慢慢说,还是,先回图库垒吧,最近出了这么多事,你实在不该露面!”于鹏听得莫名其妙,又分明感到这个人对他知根知底。

那云生一挥手道:“出了这么大事,真是老天所为。还是先回去,小九子,你辛苦辛苦,去镇上报告一下,让他们来这儿看看。”“哎!”一个后生应了,绕开泥石流的遗迹向榆树钱镇走去。大家衣衫不整,泥水满身,但都为保全了性命而庆幸,在夕阳中慢慢走向图库垒。

回到图库垒,家家姑娘媳妇抢了泥浆衣服去洗,大家都换上村民的粗布衣褂,相视而笑。当晚,谷丁和那云生同睡一炕,二人又是交流易数,又是慨叹世事无常,过了半夜还没睡。谷丁望着天棚发了一阵呆,那云生以为他睡了,翻身正要睡,只听谷丁幽幽道:“下角村按说风水也还凑合,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凶事。”那云生叹口气道:“还不是那个于飞,砍了树,又挖山洞,破了风水。”谷丁想想,说:“我看了那个村子的走势,后山山形虽险,不致发生什么灾祸。不过砍光了树,山皮自然风化松动,如果从地质学来讲,这可是引发泥石【天天小说博客网转载www.ttnovel.com】流的很好条件。不过,最关键的一点不在山上。”那云生听谷丁解释的角度很新奇,支起上身追问:“那在哪儿?”谷丁也支起上身:“关键,是在那棵松树哇,那棵树根系发达,固土有方,算是整片山势的一个重要支撑点,有它在,山就不会动。”

“是啊,树不在了,风水也就变了。”那云生长叹一声,他还在为下角村村民的灾难而惋惜。“从风水来讲是这样,从地质学来讲,失去了这个支撑点,就等于没了门户,加上山上没有草木,遇到暴雨,整个山皮就再也支撑不住而滑脱,就像今天的泥石流哇!”那云生道:“都是村民砍伐无度,那棵松树死的也冤枉,但是死了也不应该砍,砍了也别除根,下角村这次可真的是自绝活路!”谷丁也一声长叹,那云生赞许道:“谷教授博学多才,不仅能从古人易数来讲解地理,还能学贯中外,从科学来理解,难得,难得。现在做学问的非此即彼,门户对立,像你这样兼顾古今实在太少了。”谷丁谦虚了一下,那云生又正色道:“不过易数可学不可破,总是拿来问卜,只怕不妙,日后谷教授也当收一收了,别为了学问搭上命数。”谷丁连忙谢过。

于鹏和许建同住一炕,许建话语不多,只是告诉他,自己是国安部门的,最近接了一个调查任务,牵扯到于鹏和他的家人。其实于鹏在丹东就已经暴露了身份,许建请示了上级,经过协调,公安部门才没有对其进行抓捕,他的一路跟踪,于鹏等人竟毫无察觉,如果不是遇到泥石流灾难,他急中生智用手雷破解,现在大家还蒙在鼓里。于鹏为自己的自作聪明感到脸红,看来在行家面前,还是太嫩了。许建问于鹏要月骧看,于鹏犹豫了一下,还是递了过去,许建接过来仔仔细细看了好久,没说什么,交还回去。

为了避开榆树钱镇对附近的调查,大家在图库垒多住了几天,终日乡野茶炊,美哉乐哉。等到风头一过,于鹏拜别祖父祖母的坟茔,又同图库垒乡亲依依道别,短短几天,他已经爱上了这片富有灵气的土地,颇为不舍。乡亲们将于鹏一行一直送到去榆树钱镇和下角村的岔路口,于鹏向故乡深深鞠躬,那里已经是一片荒原,了无生气。于鹏暗暗发誓,一定要把爷爷当年对大自然的造孽洗涮干净。众人挥泪而别,许建不知道什么时候用卫星电话招来了一辆越野车,大家登车支驱省城。

路上于鹏和马宽通了一次电话,马宽说案情有了新进展,怀疑对象扩大到史志办的王主任,要他尽量潜回省城,可能需要于鹏的帮忙。于鹏看看许建,许建一笑,做了个放心的手势,但不让于鹏说出自己。于鹏又好气又好笑,他觉得马宽这哥们太够意思了,可是这当儿还要瞒着他,让他担心,真是有些对不住。

回到省城,还是住在开发区的小旅馆,许建不等于鹏安顿完毕就走了,也没留电话。大家都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于鹏也不好说,只好傻笑掩饰,谷小影不满,掐了于鹏一把,二人都闹了个红脸,谷丁一耸肩,装傻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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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9 09:43:14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胡子晚上拉来了马宽,马宽有些瘦了,看来最近折腾得挺厉害,他也不避讳谷丁父女,开门见山道:“你叔叔死因很蹊跷,再说他一辈子研究那么多,决不会只留下这点儿东西。另外,我还从侧面打听到,那个史志办的王主任和张文全最近消费情况异常,他们一定拿走了最关键的部分,给了收买他们的人。”“这两个混蛋,怪不得当时怎么看他们都别扭!”于鹏攥紧拳头,马宽接着说:“我从侧面了解到,这两个家伙学问不怎么样,却都很有城府,怕审讯的时候他们嘴硬。”“说吧,要我怎么帮?”马宽一笑,拍拍于鹏肩膀:“你小子行啊,没白遭那么大罪,懂事多了!”于鹏也笑。马宽道:“我要你做你叔叔!”

王主任和张文全半夜分别从被窝里给警察揪起来,还不知道犯了什么事,直到被关进一个小派出所的审讯室铁栅栏,才有些明白。两个人不愧是老道人物,一会装善,一会假糊涂,一问三不知,审讯的进度很难。马宽拍桌子瞪眼,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他点上一根烟,装作生气般踱出审讯室,书记员也跟了出来,锁上门。马宽出门到了隔壁房间,对化好了妆的于鹏一扭头:“该你了!”于鹏此时已经粘上了假胡子,看上去就是他叔叔于占彪的模样,谷小影用保温杯装了些干冰,二人等了三分钟,凑到审讯室门边上。此时里面悄无声息,看来两个人并不打算交头接耳。

谷小影打开保温杯,干冰顿时冒出股股白气,贴地而来,于鹏默不作声缓步进入审讯室。两个家伙正在低头想事,猛然觉得寒气逼人,白雾弥漫,一个人影从门口慢慢进来,仔细一看,竟然是于占彪!两个人顿时浑身筛糠,哆嗦起来。于鹏慢慢靠近铁栅栏,他不敢走的太近,毕竟打扮得和叔叔并非完全一样,他想就这样站一会,然后开口询问,也许这样能撬开两个人的嘴。可是站了一会,于鹏刚要张嘴,谷小影给他的贴的假胡子却没粘住,嘴唇一动,给碰掉了。张文全眼尖,一下就看到了,他转惧为喜,脸上哭笑不得甚是难看,王主任也看出了端倪,两个人都别别扭扭想笑还笑不出来。

于鹏心里一凉,眼看马宽策划的“特色逼供”要破产,他愤怒地瞪着两个幸灾乐祸的家伙,却也无能为力,进退不得。突然,张文全脸色变了,王主任随之也变颜变色,眼光恐惧而痴呆,直勾勾地看着他。于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猛然感到身后一阵发冷,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飘过去,到了他和两个嫌犯中间。那背影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于占彪。只见于占彪的鬼魂飘飘荡荡慢慢压近铁栅栏,两个嫌犯不知道是人是鬼,还心存侥幸一位是另一套把戏。哪知于占彪缓缓地透过铁栅栏,毫无遮拦地来到里间,那绝非人类所能做出。

于占彪冷冷地注视他们,缥缈不定的身形随风而荡。王主任腿先软了,扑通一声跪下,张文全随即也加入哀告的行列:“于大哥,真不是我们害得你呀!顶多就是藏起点儿资料,冤有头债有主,您可别拿我们开刀阿!”说罢连连磕头,咚咚作响。于占彪晃晃荡荡又飘了半刻,两个家伙差点尿在裤子里,哩哩罗罗又说了一大套,等他们白话完抬头的时候,于占彪的鬼魂已经没有了。“把你们刚才说的,再跟我说一遍!”马宽大步进来,还有书记员、谷丁、谷小影,于鹏呆呆钉在原地,眼中有泪,拳头攥得咯蹦蹦响。没用一会儿,两个心惊肉跳的家伙就交待了全部过程。有人给他们一大笔钱,让他们在于占彪死后找到他毕生研究的重要资料,因为涉及人命,两个人犹豫了好久,但毕竟金钱的魅力足够,加上事败灭口的威胁,他们没得选择。那日,于占彪突然暴毙,他们拖了一段时间才报告,其间搜集了不少重要资料和物品,然后借口抢救于占彪,把他的办公室弄得一团糟,破坏了盗窃现场。

“是谁指使的?”马宽问到了根子上,两个人答不上来,说全部联系都是通过电话,而且是单向,搜集的物品定点扔在一个街头垃圾箱里,从头到尾都没有见到对方。“你们不怕被灭口么?”马宽很嘲讽的语气,两个人无奈地耸肩:“能怎么办呢,我们不做也会被灭口。现在有点钱好歹能逍遥一下,做穷秀才做怕了阿。”王主任把头伸伸埋到膝间:“好多天我都梦见于占彪,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他,这钱拿得烧手阿。”“后悔?完了。”马宽指指笔录,叫他们签字画押。

由于于鹏身份敏感,马宽才特意安排这么个偏僻的审讯地方,事后送他们回了旅馆。马宽连夜把笔录送到公安厅,并将二人收监。根据他们招供,马宽和几个手下来到胜利大街,在某个垃圾箱跟前停下,这就是当时投放研究资料的地方。当然,垃圾箱里现在空无一物。马宽四下仔细察看着,半天也没个头绪,天快亮了,大家打着哈欠,没偷苍蝇一般私下乱摸。马宽也熬不住,仰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突然,一丝光线迎着初生的晨光闪了闪。马宽看看头顶,追寻光线的方向,那是街边大厦上的一个防盗系统的摄像头。小小的镜头正对着楼下。

“阿!有门了!”马宽一拍脑袋,领着大伙直奔大厦门口,一顿砸门,迷迷糊糊的保安踢着拖鞋来开门,他不知道这些气势汹汹的警察到底要做什么。“把你们的防盗系统录像放给我看!”马宽急不可耐,想马上揭开迷底,保安怯生生问:“看昨晚的?”“不是,半个月内的!”“那要经过公司的保安部经理同意,历史录像带都锁着呢!”“把他叫来!”“现在?”“对!”马宽说得斩钉截铁,保安怵了,到服务台打了一串电话。

“部长说一个小时以后到。”保安放下电话向他们报告,同时双腿互相搓了搓,原来他上半身穿保安制服,下身是个花花的大裤衩子,清凉的早晨,确实冷了点儿。马宽笑了,他不仅仅在笑这个不称职的保安,而是笑自己的运气。

不到一小时,保安部长匆匆开车而来,他们立即开始查询历史录像,反复核对日期和时间,终于,锁定了一辆黑色越野车,看不清车牌,但是可以确定车的型号。马宽叫厅里同志帮忙查询该车型情况,结果发现省城的该型号车有二十几辆,而该颜色的有四辆。“乖乖,露面吧!”马宽一面敲击着操作台的铁板,一面想着下一步的动作。保安部长很会来事儿,叫手下去弄来了很丰富的早点给大伙打牙祭,并热情邀请他们闲下来去吃饭。马宽一笑,他觉得这个保安部长其实挺适合做公关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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