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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alieen_ji

【全文完】古色古香之《宫阙 》作者:紫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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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0:24: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11 章

  这样想着的时候,风云吒起,变化莫测,一个焦急的太监突然闯了进来,喊得胆大而夸张:“哎哟,我的小主子们,你们怎么还在这里耗着啊!皇上已经在李太傅那里等着检查你们的课业了,两位主子快点过去吧!”
  “不去不去!”孩子暴虐着,恨恨的瞪着我,额上的朱痣鲜红欲滴。
  “显主子……”
  “显,”那个一直待在亭子里的男孩突然走了出来,拉住了孩子的手,看向我时目光有意无意的停顿了一下,琥珀色的眸子透出锐利,转而又对向孩子,“我们走吧,别让皇兄等急了。”
  老鹰的孩子,尚雏,也知道掠空;猎豹的孩子,虽小,也知道猎食;狮子的孩子,且幼,也知道咆哮。这难道就是溶在血液里的根深蒂固的天性么。
  我感觉到,男孩的眼里,透出的就是这种天生的藐视众生的兀傲。但是似乎又有一丝我所猜不透的深意。
  “可是九哥……她……”孩子还要争辩什么,却被男孩拉远了,后面跟了一群宫人。

  我被遗忘在了池边,阶上,亭外。
  人去亭空。
  冻僵了的静寂。
  刚才的那一幕似是闹剧,似是梦幻,没有了痕迹。
  自己,可以,不用,死,了,么……空白了脑海中浮过一些现实的碎片,说不清首先泄漏的一丝失望,如果就此死去,就能没有痛苦,没有挣扎,没有等待,没有煎熬……全部的一切都就此结束。如果。
  一双黑色宫靴“沙沙”踩到了面前的雪地上,蹲下一张脸,带着孩子气。
  竟还有人没走。
  “你啊,怎么会惹上那两个出了名的小阎王……”他叹了口气,伸手来扶我。
  费力的躲开。
  他却也不放弃:“你连显主子都敢打,难道还怕我?”继而温柔的笑着,“我是不会伤害你的,丹心。”
  心猛地一惊,终于抬头看向他。
  原来是他。
  居然是他。
  “想起来了?”他将我扶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还絮叨着,“想我小竹子也是眉清目秀可爱的紧,居然这么容易就被忘记了……你知道刚刚你差点就会死了么……以后千万别惹他们……万一惹到那只表里不一的小狐狸也就算了,反正现在他也成不了气候,只能闹闹小孩子脾气,就像刚才一样。但是小心后来那个冷面小鬼啊,别看他只十一岁,有时连我都会怕怕的……不过方才好像是他放过你吧,真是奇怪……对了,你知道吗,后来我都有在那里等你的,可是为什么你都没有来……”渐渐扯远。
  被扶着走了很久,冻僵了的身体瑟瑟的战栗不已,首先想到的却是:他,真的是个很聒噪的人呢。
  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知道他不是个规矩的奴才,即使是刚才面对了两小王爷也不见收敛,但是却不知道他会胆大到背后对皇族口无遮拦。他到底是谁,已不及细想,或许就像他说的,他不会害我,现在知道这点就够了。
  走出宫院,抬头一看,居然是封欣殿。
  封欣殿是十一小王爷扬显的地盘,一般人连路都是躲着走的,我还一头扎进去,所以也是活该差点送命吧。
  只是一想到那个孩子,想到那抹相似的冰蓝,心上一片黯然。

  回到处所时已经是傍晚。对于我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换了衣服回来,她们没有问起。
  紫玉一看到我就开始哭,一双眼红红的,显然是之前就哭了很久。
  “丹心,你要吓坏我们了,早上那样突然的冲出去……”她抱住我,语音哽咽,是真的担心了,“我不知道你原来那么胆小,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讲宫女们死去的事情来吓唬你了。”
  原来她竟以为我是被故事吓到了。
  虽然不明白紫玉是怎么误会的,但是有一点她是说对了,我是胆小的,懦弱的。
  但是在雪地里也好,在水池中也好,在掴了扬显一掌后也好,几度生与死,我却依旧活着,也更加坚定了我在这宫里生存下去的决心。
  心境已经不一样。
  如果说以前我还只是单纯的以为只要等上十二年的话,我现在已经逐渐体会到了在这宫里要学习的还有很多,一个人是做不到的,所以:“紫玉,碧珠,我们……一起扶持的活下去吧!”
  碧珠躺在床上,看向我的目光深邃难明。她或许看出了什么,却什么也不说。

  从遥远的回忆里走出来后,蓦然发现有些事依旧清晰的像是昨天才发生的。
  然而,那时小竹子告诉了我不要去封欣殿,告诉了我不要去惹他们,告诉了我要小心扬昊,却没有告诉我,万一真的惹上了扬昊该怎么办。
  身后有踩雪的吱吱声。
  “你还在监视我吗?”我连头也没回,维持着望着宫墙的姿势。
  柳易从后面走了出来,手里捧了寒衣。
  “天气凉了,宫人们今天都到内侍轩领了寒衣。你的身份有些特别,所以我替你送了来。”
  特别吗?哦,对了,他指的是契婢啊,在这里是连宫女也比不上的。
  等我接了过来,他又继续道:“过几日等王爷忘记了,我就安排你出宫。”说的静水无波。
  我却一惊,抬眼望他,看到的是一张端正的脸:“为什么帮我?”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却坚定的说道:“你帮了我们。这样对你不公平。”
  公平。
  我不知道公平在他的定义中是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在扬昊的字典中是找不到这样的字眼的。
  对于柳易的话,我本来是不应该抱期望的。
  但只因为是他,因为他的“公平”两字,所以我真的试图着去相信。
  柳易虽然有着九王爷的庇护,但是身份在宫里也依然是特殊的,不便走动。所以在宣兴殿里,我最多见到的人却是他了。
  有时候我也会观察他。
  在某些方面,他一丝不苟得几乎刻板。扬昊不在的时候,他会在固定的时间在固定的地方练武,一招一式,连基本功也毫不懈怠,一整套耍下来几近中午。然后是午饭,不挑剔,却绝不过分油腻,荤素都是均衡的。下午时,他会待在书房,翻阅着各种古籍、兵法。
  但是仅有一次他发现我在注视他,眼底居然闪过一丝赧然。
  这样平淡的又过了月余,眼见近了新年。
  宫里面落雪的一天,柳易找到我。
  再两日宫里有为新年庆典出去采购的队伍,我可以混在里面,他已经安排打点好了。
  最后,他递给我两个瓶子,一蓝一白,正是当初我给他的创药瓶。原是快空了的,现今却是满的,显是新装过的。
  当初进来时带的东西不多,如今要走倒也轻便,只要等得了两日,等得了采购队伍,便可以离开了——我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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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0:33: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12 章

  两天后的清早,宣兴殿的宁静被一阵喧哗打破。
  书房的侍从一边喊着“王爷开恩”,一边被两个侍卫拉走了。
  然后,我就被叫了进去。
  偏是今天被找去,难道是……脑海中闪过一丝不安。
  入得宣兴殿之后就不曾见过的扬昊,此刻正坐在桌子的那一边,淡黄的锦衣,面色红润,第一的印象倒不是他的俊逸,而是那薄薄的唇角泄漏的寡情。
  他上下打量了我许久,终于问道:“你就是那日我带进来的村姑吗?”
  恭敬的回答,心中却一片疑惑。
  柳易站在一边,目不斜视,像是雕像,自我刚进来后看也没看我一眼,面上一贯的严肃,看不出蛛丝马迹。
  这种状况不明的忐忑实在不好受。
  沉吟了一会儿,扬昊一句:“以后你就留在书房伺候着吧。”之后又让柳易教我一些书房的规矩,他便走了出去。
  意外的,或是令人沮丧的,对于这样的结果。
  留在书房的话,就意味着会时常的出现在扬昊的视野中,如果哪一天突然无缘无故的消失了,定然是要引起注意的。
  默然苦笑,对于这样突来的变故。
  不久采购的队伍就会出去西门,我却不能离开了。
  柳易面无表情,也不看我,也不说话。
  书房里飘散的淡淡的墨香。
  叹了口气,不深不浅:“以前就有人说过,像我这么矛盾的人,本就是很难生存下去的,这是我自己的性格决定的,与别人无关。所以——你不要为此感到自责。”
  柳易的身体似乎震了一下,终于转眼看向我,眼神闪了闪,又被垂下的眼睫掩去了。

  因为我一个不明身份的女婢近得了主子身侧,原本就倨傲的其他宫人们越发对我不满了。但是他们却忘记了,自己也不过是人家的奴才,并不比我高贵。
  本就是卑微的人,看到比自己更卑微的人时,却忘记了这一点。这或许就是人之可悲的天性吧。
  看过的事情多了,心境自然就淡了。
  我只是尽快的适应书房的事宜。

  我静静的立在书桌边磨墨,取了支干净的毛笔,蘸了清水,慢慢滴在砚台上,右手执砚缓缓的划着圈,看墨渐渐的化开。
  “柳易是教你这么磨墨的吗?”扬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从案桌后抬起头来,眼神阴郁。
  还不知道错了哪里,膝盖却已跪了下来。
  “以前教本王诗词文赋的李太傅说过,”扬昊的眼神敛了敛,表情也缓和了一些,“逆时针的磨墨,与常人相反,据说是因为长了‘反骨’的缘故。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这回事。”
  所谓的逆时针,这些细节以前从未注意过,只是依着自己的习惯罢了,却不想也惹恼了他。头深深的低了下去,这种无法辩解的无奈。
  “你还不知道错了吗?”随之一声轻喝,丝毫不带怒意,却击碎了一湖静水。
  刚想应声,一直静静立在一边的柳易却跪了下来,面色苍白,跪下时双膝撞击在青石上发出“砰——”的声响,像是用尽了力气,毫不自我怜惜。
  这又是怎么回事?
  扬昊看向跪着不动的柳易,不再理我。
  现在才知道,他是一开始就冲着柳易去的,斥责我也不过是幌子。
  但是像是柳易这么忠心严谨的人,怎么会惹怒到扬昊呢,我猜不透。
  “反骨”,难道是影射什么?
  扬昊应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这次却是在等,等柳易的回答。
  柳易却只是默默的跪着,也不辩解。
  终于,扬昊坐回案后,提笔写着什么,笔头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在静寂的书房中听来分外清晰。
  随后,一封信扔到了柳易面前,落地有声。
  “你亲自将信送到襄安,交到楚江手里。五天内回来。”扬昊又补充了一句,“逾日……也就不用回来了。”
  襄安,靠近国疆的北门,距离京城即使是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光单程就要十余日,何况来回!心里不由替柳易担心起来。然而明知道不可能,扬昊又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的呢?而所谓的“不用回来了”,又是指……
  柳易一声不吭,拾了信当即退了出去。

  没有吩咐,我是不敢起身的。
  许久,听到案后传来声音:“起来磨墨。”
  于是爬起来,分外谨慎的起砚。
  扬昊靠在椅背上,却不动笔,只是静静看着我的手下动作,又或在斟酌些什么。
  锋芒在背,手中的砚似乎沉重了起来。
  “不要用毛笔蘸了水来调墨。这样的习惯以后都不准再出现在本王的书房中。”扬昊忽然皱了一下眉,似是忆起了什么,却又马上闪了过去。
  旋而坐直,对于之前的斟酌有了定夺:“再三日是刘丞相的寿辰,去把墙上《云海青岚》取了来,合了桌上的贺帖,派人送了去。”
  墙上左右各有一幅山水丹青。
  我依言取了其中一幅,装入裱盒。
  “错了。”他道。
  我一愕,于是,又取另一幅。
  “错了。”又道。
  我视线在两卷画轴上流转了一下,当即跪了下去。
  他站起来,踱到窗边,背负了双手,面对了窗外的一片萧瑟的雪白,看不出神情。
  “你一定是在想,墙上只两幅画,为什么还会错是不是?”不浓不淡的声音,“那本王来告诉你错了哪里。”
  “之前书房的侍从是有人安排的眼线,自然是用不得的。虽然你心性是傲了点,但是一介村姑,又是本王从外面带进来的,背景应该单纯,所以容你进了来……只是没想到你不是一个普通的村姑,至少是识得字的,毫不犹豫的便从两幅中挑得了《云海青岚》——所以,那第一声‘错’,错的自然是本王了。”
  又道:“你只听得本王一声‘错’,便舍正取误,拿了另一幅。这是本王平时严苛厉令,没有善待下人,弄得人心不附,明是错的却不敢纠正——所以,那第二声‘错’,错的自然还是本王。”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侃侃而谈,谈的是山清水秀、琴棋书画、文辞风雅。我却觉得,他难得的耐心,声声句句都把错指向自己,显得是如此异常的诡异,心中越发忐忑不安。
  再道:“错在本王,怎能要你跪,起来吧。”
  明知他不是谦逊的人,却实在猜不透他的意图,似是黑暗中摸到了一丝线绳,却不知道线的另一端牵到哪里。
  心上的黑云经他几次反复无常,一层层累压下来,沉重的充塞胸腔。
  直觉的扬昊在谋划着什么,已经撒了饵,但是在他收线之前,却只能顺着他的鱼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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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0:41: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13 章

  “柳易在本王十六岁就跟在本王身边了,至今已经有七年。”突来的叹息,竟有几分真意,是对了柳易的,“七年来,他丝毫没有异心,本王是一直很信任他的……却没想到这第一次的欺瞒,居然是为了你。”
  淡淡一句。
  却如千斤之锥。
  第三次跪到了地上,学不来柳易的毫不怜惜,却也是跪的沉重。
  还是被发现了,有关采购队伍的事。
  虽然是已经放弃了的计划,但是对于扬昊来说,只要是萌发的念头也是有罪的。
  心上一沉,想到了柳易最早的那一幕,归结起来,原来也是因为我。
  也许在今天之前,扬昊一直是绝对信任柳易的,一直到现在才揭露,也是给了柳易机会吧,至少他一直以为柳易会先向他低头的。
  但是这份“绝对”,却因我有了裂痕。
  所以才会格外不悦吧。
  这一次,不知道他又会如何处置我——对于柳易他可以宽容,因为他对他还有用,还有主仆之义。但是我却不是。
  沉寂的一刻,格外的漫长,等待着宣判。
  终于,他的声音一字一句在书房里荡开:“既然柳易已经毫不辩解的揽下了全部的责任,我自然是不会再追究的。你起来吧。”
  惊愕。
  意外的。
  警惕的。
  我不敢马上立起。
  这次怎么看都是诡异莫测。
  尤其是几度下跪与起身,每每才站起来又马上吓得跪倒,他竟似耍着我玩的,于一边冷冷观赏,享受着玩弄人心深处的恐惧而带来的快感。
  “本王说过的话自是算数的。你起来吧。”像是看出了我的不信,他说道。
  于是起身。
  立到一半还未站直,心中却一震。
  ——不,不对!扬昊绝不会是这么仁慈的人!

  随后,就像是印证了我的猜测一般。
  “今天本王还听到了一件有趣的事,”他转过身,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关在刑部监狱的礼部侍郎左明,原本应该是三日后行刑的,却在今早提前于武门处决了。”
  在他还是孩子时,虽然有人说他已经颇有大气,却只是冷傲,是不会那样笑的。然而没想这多年之后,他已经学会了笑,笑得城府极深,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心寒。
  昨日,一纸简书从书房送出,虽未明全文,但似乎是授意几方朝中官员于今日早朝力保左明的。而左明于今早已经处决,显是有人得了消息,赶在他们上书前动了手。
  朝廷,政治,权势,争斗,这些我懂的不多,却也明白了其中的轻重。
  身形一晃,没有立稳。
  墨汁溅到了衣袖。
  衣袖落到了青石上。
  青石上再次跪下双膝。
  深深的俯了下去,身体已经僵硬——他的游戏似乎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你倒是比本王想象的还要聪明,显然已经明白本王的意思了。”他轻轻道。
  消息泄漏的时间不长,泄漏的环节也不多,何况更有前车之鉴,不能不让人容易联想——书房的侍从也是因为是眼线,被拉走后就再没听得消息了,当然我也不敢猜想他的结局。
  “奴婢不曾做过,王爷明察。”稳住嗓音,听着却依然颤抖。
  “本王自是会明察的。”扬昊面上还是淡淡笑着的,笑不达眼底,薄唇的唇角微微吮起,却是绝然的冷酷。
  眼底隐含的杀意。
  突然觉悟。
  ——不论左明的事是否真是我泄漏的,他都想杀了我。
  为什么。
  我不明白。

  柳易。
  突然想到了柳易。想到了那一句“欺瞒”。
  原来如此。
  扬昊毕竟还是容不下一丝忤逆的。
  终于明白今天他的阴晴不定、反反复复的缘由。
  当一个人的忠诚被意外的因素动摇后,既然舍不了才干杰出的“将”,自然便是弃去微不足道的“卒”,把那意外因素连根拔除了。
  柳易已经全然揽下送我出宫的罪责,扬昊自然不能因此再处罚我。但是只要另起事端找到借口,同样是能解决问题的——我必死不可。
  所以的事情的症结,一下子明朗了起来。
  柳易看似被处罚,其实也只是为了支开他罢了。他既然能为了送我出去而欺瞒了一直忠心的主子,就不能否认会因为保我而做出些什么的可能性。
  这一点,扬昊自然是已经想到了。
  于是用“反骨”试探柳易,用急件将他支去襄安,然后以取画试我虚实得我确实识字,识了字自然可能将简书看到的内容泄漏出去,最后揭示左明之事塞我罪名……一环扣一环,一路下来,处心积虑,巧立名目,为的不过是要取我性命。
  只要除去了我,柳易才会是之前的柳易,忠心无二的柳易。
  门外的侍卫已经冲了进来。
  我直起身,不禁大笑起来。
  笑声回荡在书房里,看扬昊的脸色慢慢沉下去。
  如此绞尽心计了来除去我,真真是高估了我。
  他小时候不是和扬显玩惯了作弄宫人性命的游戏么,只要眉毛挑一挑,我便轻易消失。
  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严刑拷打已经过了两天。
  扬昊的面上已经显出不耐。
  虽然了解不深,但是连短短相处的我都能看出柳易冷漠严肃下的正直善良,何况是主仆七年。依了柳易的正直,是容不得任何人被陷害的,况且还是因他而起。
  时间拖的越久,越是不利,所以是一定要在柳易回来前,名正言顺的除去我吧。
  即使是维持了一贯的冷然,扬昊的眼中已经泄漏了他的焦虑。
  但是我却迟迟不肯招供,这或许超出了他的预想,所以他不耐他焦急了。
  看着这样的扬昊,身体虽然已经支离破碎,我的心情却突然好了起来。
  痛厥。
  痛厥前,也是带着笑的,讥讽的笑……虽然明知了这样的笑,会惹得他越发愤怒的。

  记不清是第几日了。
  眼睛没有睁开,却已经知道这破败的身体又被扔回了狱中,以为早就因痛楚和虚弱迟钝了的嗅觉,依旧能感受的四周充斥的混杂了腐败气息的浓郁的血腥味。
  我流的血。
  我的血腥味。
  虽然在扬昊面前咬了牙的倔强,却也只是凭着骨子里的劣根——既然都是死,便更加不愿长了他的势、遂了他的意。但是一个人躺在的狱中时,阴冷,潮湿,血腥,了无生气,不知道在这狱中以前关住了多少冤魂多少怨恨,却是害怕了,恐惧了。
  扬昊已经失去了耐心。
  今晚,或是明天早上,他就会来结束这一切吧。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再多此一举。
  这样支离破碎的身体,即使不再拷打,恐怕也是很难再好起来的。
  我心里清楚的很。
  因为碧珠就是这样死去的。也是在这样的临近新年的日子里。


[ 本帖最后由 alieen_ji 于 2006-1-14 10:4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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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0:48: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14 章

  当初带进宫的创药已经用完,碧珠的伤势却没多少起色,因为鞭得过重,身体也虚,逢着这寒冷的天气,更是愈合的慢,生气似是一点点被炸干了,最终也不过拖了十几天。
  那一夜我警醒过来,看到了黑暗中她如星般明亮异常的眼睛,似是一丝返照。
  她说:“你一直是知道我讨厌你的,是不是?”
  既没点头,也没摇头。答案对于她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她只是想诉说什么。
  她告诉我她的出生不好,所以进了宫后一心的要往上爬,终于得到了刘妃的信任。她不在乎别人说她是狐假虎威,只要有主子仗着,别人便不敢小看了她欺了她,甚至反会羡慕她。
  她说她一直很得意,直到遇到了我。
  “其实我这么讨厌你,甚至可以说恨你,或许都只是因为我害怕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直直的盯住房梁,却不是真的在看什么,“每次在我费尽心思得到所有我希冀的东西,刚刚自鸣得意时,一转身就看到了你——你仿佛一直在我的背后嘲讽的看着我。于是我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告诉她,我从来没有那个意思。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加的恨你啊!”她自嘲的说,“你清冷,你孤傲,你根本就不屑于我,甚至像看戏一样在一边冷冷的看着我出尽洋相,让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小丑。”
  她说她因为出生会觉得自卑,即便是得了刘妃的宠爱也没有消去。但是我不一样,我是官员的女儿。她对我分外严苛,处处为难,都是希望能看到我屈服于她,这也是出于那种深入骨髓的自卑。
  所以当她发现我对什么也淡然,甚至是杖打也无谓之后,她真的无措了。
  就在那时,小桃出现了。
  “在我之前那样说过之后,你或许不会相信,但是小桃并不是我害死的。虽然与我也脱不了关系。我没有推她,但她却是真的失手打碎了花瓶。娘娘生气了……那时,如果我劝一句,她或许就不会被罚得那么严重甚至丢了性命……但是我想到了你。我知道你有点喜欢小桃,我想知道你听说她被杖刑后会有什么反应。当时只一犹豫,小桃就已经被拉了出去,然后事情就发生了……”
  她说被季妃鞭笞,她其实并不在乎。但是看到我在给她上药时,她却慌了。她觉得那是我故意在她最凄惨的时候显示宽宏大量,是在怜悯她。她不需要同情,尤其是我的。那让她觉得自己更加的卑微。所以她故意用尖刻的言语来刺伤我。
  然后她笑了。
  她说她差点就真的以为我无动于衷。
  但是我不是。
  她发现那次我听了紫玉的故事之后,突然跑出去,回来后,就变了,或者说不再那么清冷孤傲了,她看到了我眼中的懦弱。原来我也是会有那样的表情的。我也不过是一个平凡人,或许是比她们还要矛盾的个体,也有痛楚阴暗的一面,虽然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你以为我是真的一心为了刘妃吗?”她又说,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不屑,“那样任性的孩子,我也是受不了的。但是比起季妃,虽然任性一些,却不难揣测她的心思,也好掌握。至于季妃,虽然很美,但是越发美丽的女人才是真的狠毒……刘妃死了。我的斗争也输了。虽然这一次是季妃赢了,但是没有人会永远赢下去的。”
  渐渐的,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更加的平静,安和,仿佛就要消散在幽暗之中。
  我忍不住抓住她的手。
  “你不用可怜我。刘妃死时,我其实已经一起死了。刘妃在时我太过招摇,连季妃也是顶撞过的,所以她早就对我恨之入骨。刘妃一死,我在宫中是连立足的地方也没有的了……这样的结果我早料到了。”碧珠淡淡的述说,像是看透了一般的觉悟,“在宫廷里,刘妃也好,季妃也好,都不过是一场赌局。我只是赌了刘妃,赌输了赔了性命而已,所以我不恨。再给了我机会,我依旧会赌的,即使不是刘妃,也会是其他人……”
  她说了很久,说的缓慢,说的平淡,说的就像是别人的故事。
  现在想来,那时她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些什么,所以一直说,一直说,不肯睡去。
  我也一直静静的听着。
  最后她说:“我输了,所以必须退场了。但是你还在这场赌局中……你明明心高气傲,偏要做委曲求全;明明习惯了无拘无束,却偏要忍耐压抑;明明内心热情似火,却偏要冷漠内敛……丹心,像你这么矛盾的人,在宫廷里是很难生存下去的……”
  我胸口一窒,却无法辩驳。
  她看向我,目光清明却似穿透了我的脸,看到了更远的什么地方,没有焦距。

  清晨,紫玉醒了过来。
  当她看到碧珠脸上覆盖的一方白绢之后,却只是一愣。一直那么胆小爱哭的她,这次却并没有流泪。她默默的理了碧珠的遗容,然后静静坐着,直到奚宫局负责的公公来将碧珠冰冷的遗体抬走。
  也是一直到这时,紫玉才发现我的反常,抽了几次都没能将碧珠的手从我手中抽出去,最终只能一根根生生掰开我的手指。
  我却仍是迷茫着,呆呆的重复着,她死了,她死了……我不知道碧珠是什么时候死的,只知道她的手是在我手中一点点冷过去的。
  好冷好冷,冷的似乎连同我的手也一起冻结在一起了,放不开手。
  “丹心!”是紫玉生生打醒了我。
  掴疼的脸颊,碎了一般的眼神。
  然后紫玉悲切而焦急的脸渐渐清晰起来:“没关系了,丹心,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习惯了就好……”
  习惯。
  这样的事情,能习惯吗。
  奚宫局的公公用一匹白布草草将碧珠卷了起来,抬到外面的木车上,临走时还在抱怨我耽误了他们做事,给他们惹了麻烦。
  不知会被抬去哪里,埋去哪里。
  碧珠就这样消失了。
  我甚至不知道,到了最后的一刻,她心中到底是讨厌我的,或者不是。
  总之,她就这样消失了。
  不论是小桃也好,是刘妃也好,是莲香也好,她们的逝去,是在传言里在纱帐内在故事里……我都是没有亲见的。
  碧珠的死,却是在我面前,在我身边,在我手中,在我呼吸的空气里。
  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死亡是这么的冰冷。
  那种冰冷,似是凝在了我的手上,深刻的去不掉了。

  血。
  血,似是带着温度一起流失的,身体渐渐冷了下去。
  碧珠的身体也是这样慢慢的冷下去的。
  不要!我不要就这样死去。
  眼泪流了下来,流过脸颊时刺痛了斑渍的伤口。
  挣扎着要爬向锁了铁链的牢门边,撕裂了血肉,流出更多的血,拖染了一地,疼痛吞噬进了骨髓,却不在乎。
  我不该就这么死去。
  我虽非大善,却也未大恶。
  但是为什么上天独独对我如此的不公!
  扬昊。
  我要找扬昊。
  然后告诉他,我没有泄漏消息,我更没有伟大到能动摇柳易的地步。
  我会在他的脚边乞求,乞求他饶恕我……
  随着血液流失的除了温度,还有力气,以及生气。神志开始恍惚了,似乎看到了莲香的脸,还有碧珠的,对我说,你终于也来了。
  是真的会死了。
  坠人黑暗时,似乎听到了铁链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是冥界的鬼差来锁人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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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0:56: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15 章

  幽幽转醒,入目的是正上方棕色的横梁,像极了我处所的那一根——不,就是那一根!
  艰难的扭转了一下脖颈,床铺、柜子、桌椅……无一不是在向我昭示着一个事实。
  我回到了我的处所。
  我没有在潮湿肮脏的监狱中。
  我还活着。
  屋里没有其他人。不知道是几时了。但依着昏暗的光线,应该是夜了。
  鼻间充斥着浓浓的药味,感觉自己仿佛是刚从药缸中捞出来的。然后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绑了绷带,包裹得像是一只粽子,显得滑稽可笑。
  刚扯起嘴角,笑容却猛地僵在了唇畔。
  空气间突兀的闯入一股异动的气流,冰冷,悚然,含着危险的气息。
  想逃开,这样的身体却不允许,是连抬手也做不到的。
  危险的涡流更加急剧,越来越近,直逼过来。
  心剧烈的跳动,气提到了胸口,却发不了声,喊不出来!
  ——敲门声咋起。
  然后,进来一个人,却是柳易。
  见到柳易,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心上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
  气息似乎隐了起来,屋里的气流又恢复了一室平和。

  柳易没有发现我之前的异常。他是来告诉我他已经找出了泄密的人。
  所以我被证明是无辜的,所以我还活着,我顿悟,所以也是他救了我。
  “你不用谢我。”他说,“虽然这件事与你无关,却不是说你毫无可疑。”
  “你不是一个普通的村姑。”他坚决而肯定的说。
  他说他到过太医院,本是想取了创药还我,却发现我用的创药与宫里面用的是同一种,外面是不多见的。
  我看着他,想到了他给我的那两瓶药。现在忆起,当时他的眼神确实奇怪,但是因了自己为着能出去的事兴奋着所以没有细想。
  他因此调查了我。得到的结果是,城外的小屋原是一名老妇的,我在几月前突然住了进去,然后老妇病死了,没有人知道我更多的事了。
  即使是现在他提到奶娘,我心中还是一阵伤感。当初离开小屋时,带走了奶娘的一绢绣帕,绣的是漠北草原上最常见的白色野花,却是她深深的惦念。
  柳易没有给我哀伤的时间,他直视我,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究竟是谁?
  这样的问题我也曾问过自己。
  我曾经是父亲的女儿;然后成了宫里的一名卑微的宫女;后来是一介村姑,如果没有遇到扬昊,或许会一直是村姑直到白首;但是变成了扬昊的女婢;最后也做过了他的狱囚。
  然而这里面显然没有柳易要的答案。
  他见我不说话,脸色一凝,厉声说道:“不管你是谁,我都绝对不容许可疑的人留在王爷的身边。”
  所以,这也是他当初甘愿冒了欺瞒扬昊之罪也要将我送走的原因之一,又或是真正的原因?
  因为查不到确凿的证据,所以不会枉杀无辜,但是也不能容我留在这里,所以要将我送走。即使善良,即使犹豫,他最终选择的还是忠诚吧。
  我幽幽叹了一口气,张嘴时发出的声音嘶哑而刺耳:“你怀疑我,监视我,提防我,如今又来质问我。但是你是否想过,当初成为一约契婢入得宫来,本就非我所愿?”又道:“你既然不相信我,又为什么要救我,我一死,所以问题就都不存在了。”
  闻言,柳易眼中的厉色尽数退去,隐在昏暗中,闪过一丝幽怅。
  柳易,还是学不来扬昊的决断。
  现在才发现比之之前,他消瘦了,脸色苍白,微皱的眉间透出疲惫。
  心中一软。
  他毕竟从扬昊手中救了我,这已是不易。加之他既然回来了,必定是在扬昊的期限内,此间辛劳亦不可想象。所以才会如此倦然。
  于是收敛了刚才的怨意。
  避开眼,不去看他。
  沉默。
  柳易退了出去。
  听他似是到门口,我还是忍不住叹出声:“柳易,像你这么心慈手软、优柔寡断,怎么能够披甲上阵、浴战千里?”
  柳易,柳易,比之扬昊,你少的便是那份狠绝。这样是成不了杰出的将领的。所以扬昊才会为了强固自己的力量而要除去一切可能动摇你的因素。
  他似是被刺痛了一般,猛地回头,竟是一张从未见过的震惊惶恐的脸,连我看了都一愕。

  屋里沉寂了下来。
  柳易走了,走的急急,像是被追赶了一样。
  对了一室的昏黄,我脑海中一时的空白。
  我终于收敛了涣散的神思,说道:“你既然都听到了,就该明白,能让柳易忠心的人是您,能让他的忠心动摇的也是您,没有别人。”
  凝固了的气压。
  许久,扬昊从阴影里走了出来,面上兀傲,目光森冷的逼视我,犀利的令人直觉的想逃开。
  我不能逃开。
  就是连目光也不能逃开。
  扬昊会屈尊来到这里,唯一的理由只可能是一个。
  如果刚刚不是柳易恰巧出现,他或许已经杀了我,然后将事情处理得干净利落,让人看不出痕迹。
  生死悬于一线。
  对视。
  怀着一丝侥幸,我在赌,赌他能够明白:柳易一直是以前的柳易,之前不会变,之后也不会变。

  在扬昊走出去之后,我知道我赌赢了。
  深深的吐出一口气,还以为自己会窒息而死呢。
  屋里静寂下来。
  这次是真正的都走光了。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虚弱与疲惫马上便侵袭了上来。
  昏睡过去前,脑海中想到的却是:为什么我都这么凄惨了,却还要这样比心斗智的应付扬昊?真真是上天愚人。
  但是,从扬昊刚刚离开时的眼神中,我已经知道他不会再要除去我了。
  可以放心的睡去了。

  如此破败不堪的身体,能好起来居然是亏了扬昊。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后来请了太医给我诊治,用的是上好的药材和补品,甚至还拨了一个宫女来照料我。
  从宫女的言词中,我知道了当初是柳易将几近断气的我从那腐败的狱中抱了出来。
  说到这点又使我黯然。
  自那夜以后,我没见过柳易了。他似是有意避开了,再没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或许我那次不应该说那句话的,却不想恰是他的痛处。
  心中思绪复杂万千,理不出头绪,身体却渐渐好了起来。
  能够下地走动的第一天,扬昊把我叫到了书房。
  柳易没在书房。
  心上掠过一丝失望。
  扬昊安稳的坐在桌子后面,看我费力的站着,也不急着说话,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
  心中忐忑。
  不是每一次我都有对抗他的勇气的,尤其是对他了解的越多之后。
  “丹心,作为一个女子来说,你很聪明。”他终于说,“本王身边缺少的就是聪明人。”
  被人夸赞应该是高兴的事。
  但是被扬昊夸赞,却不得不多一个心眼。
  “王爷相信我?”我问。
  呵呵笑了两声,他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他有这样的自信。也是他的骄傲。
  于是,我留在了书房,留在了扬昊手下。
  会有这样急转直下的结果出乎我的意料,至少在我还是一身鲜血的躺在监狱里时,甚至是走进书房前,都是连想象也不能想象的事情。
  我猜不透他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考虑,我也不知道自己对他来说是否真的有用,但是我知道只要不是他的敌人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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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1:01: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16 章

  回到扬昊书房后,最先面对了的是宫廷里的新年庆典。
  扬昊对于下属倒是恩威并施,尤其是在他发现我不是只懂得一些文字皮毛后,交代我做的事情也渐渐多了起来。
  学会了对他察言观色,慢慢的,我有时趁了他心情好时也会大胆的建言。
  “丹心,虽然你泡茶的手艺不行,但是这一手蝇头小楷倒是已经小有所成。”他看着我抄写的贺帖,点头的说,“本王现在倒是对你还能做什么越发好奇了。”
  看了他心情极好,我不由开口道:“王爷,奴婢所泡的‘堇田香’倒是极拿手的。”
  “堇田香么……皇兄倒是极爱喝的。”扬昊稍稍沉吟,眉间突然一皱,“不过,本王却是不喜。”
  不知道哪里又触动了他的不悦,于是噤声。只专心整理了新年的贺帖,准备等一下派人送到各朝中官员的府上。
  记得入宫第一年的新年,合了长皇子扬旭的出生,皇宴是极为隆重的。
  皇宴是皇上摆了筵席宴请百官,有歌舞杂耍,礼炮烟花……好不热闹。
  季妃位列四妃,是准许入宴的少数嫔妃。开宴后不久,便一身飘逸的紫纱,万千风情,摆驾品润殿。紫玉被带了去随身伺候着。
  我留在了选德宫。
  忆起尚未过七的刘妃与碧珠,不禁黯然,终是不忍,于是偷偷溜到碧淑宫。幸好其他宫人都聚的品润殿附近凑热闹去了,没有人发现。
  相对于品润殿的灯火辉煌,碧淑宫里显得清冷了许多,连守宫的宫人也不见了。找了幽僻的角落,燃了香火,烧了几纸冥钱,看它们化作了灰烬,一吹便消散了。
  宫里的女人,嫔妃也好,宫女也好,倒底是什么。这样感叹。却无力。
  对于她们,我能做的也不过如此。

  收敛了神思。
  不知道今年的皇宴又会是如何的热闹光景。
  应了时辰,随了扬昊起驾品润殿。
  这是我第一次走出宣兴殿。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是久居黑暗的人第一次站到光明中般的恍惚,面对了有些熟悉的建筑,记忆与现实似乎交融在了一起,一时分不清脚下走过的是过去的回廊或是现在的,也不知道眼前看到了景象是过去的抑或是现在的。
  如此亦步亦趋,来到了品润殿的殿门口。
  虽说是随伺的奴婢,但是大殿却是不能再进去的了。
  在殿外接了扬昊的貂裘外衣,谨然的退到院门。
  这里也有给随伺的仆人提供的伺所,靠近了大殿,方便支唤。于是向着伺所方向走去。
  快近伺所时,迎面过来一对巡逻的士兵。在皇宴期间,这里的守备是格外森严了,一直能看到禁卫军分队分班里外巡视。
  但是队伍前一个熟悉的身影。
  没等我反应过来,身体倒是反射的闪进一边的树丛。
  虽然宫里人一般都只是认了宫服宫牌的,但是,一张脸,在宫里面呆了十几年,即使再普通,也是会混个眼熟的。
  怕被认出来。怕遇到相识的人。
  树丛挡住了灯火,也遮去了我的身影。
  直等了队伍过去,终于舒了一口气——转眼却对上树丛中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睛。
  这时才发现树丛中原来还有人。而且不只一个。

  借了昏暗的光线,依稀是一白一红两个身影,却紧紧的贴在一块,几乎连成一体。
  白衣的一双眼睛正好对着我的方向,竟是含着笑意的。
  一愣。
  随即退出树丛。
  树丛外被殿外的大灯映衬得有如白天,与丛中的昏暗,明暗似是只在一线之间。
  想及方才的景象,也知道是坏了别人的好事。红晕不禁浮上了脸颊。
  树丛又一阵唏唏枝响,跳出一个人,一身红衣,却是个极美极年轻的女孩,只是一衣红裙过分的艳丽,掩去了她原有的清丽。
  她见我还立在外面,也不吃惊,只是嗔怪的瞪了我一眼,便向殿后跑去了。
  随即也想转身离开,丛中一个白影却恰先一步窜出。我走的急了,几乎撞到他身上。幸而他敏捷的一扭身,便闪到了一边。
  锦白无尘的儒袍,衬出轩昂俊逸的面容,显不是池中泛泛之辈,只是略有一丝轻浮。
  连忙低首告罪,不敢轻慢,也生怕他追及方才丛中的事情。
  白衣公子倒是儒雅,面上温和,并不在意,只稍稍整了整外袍,便提脚向了大殿方向。
  我恭敬的退到一边,让出道路。
  他已然走过了我的面前,却不想刚走出几步,猛然刹住,转过头来的面上已退去了散漫:“你……”
  心上一惊。

  “季将军。”突然杀出一个低沉的声音,不高不低,不紧不慢。
  然后看到了那张近半月来都未见到的严谨的脸。
  却是柳易。
  “原来是你。”白衣公子转而与他寒暄,“平川一别,你倒是丝毫没变。不过现在你我同朝为将,不是该称一声‘兄’吗,怎么还将军你将军我的,真是见外了。”
  “季将军,”柳易的严谨与白衣的笑脸形成对比,这点固执也是没变,“不敢。”
  他们两人似是早就认识,礼貌的聊了几句。
  我站在一边,似被忘记了,却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终于,柳易说:“将军,筵席快开始了,我们过去吧。”
  于是一白一青,两个身影向了大殿去了。
  终于醒起,柳易也是有官品的在朝武将,所以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
  只是即使刚刚明见了我在场,他却丝毫没看向我所在的方向。是在为我那日的话还耿耿于怀么?心上黯然。
  但是他又是为何会到了这里,如果单是为了入宴,应该入了院门即可直到大殿的。却绕到了偏侧的这里。亦不像是专程来找季将军寒暄的。他不是那种能主动与人搭话的人。
  但是不可否认的,刚才那白衣公子似是要说什么,却予我不好的预感。
  如果没有柳易的恰好出现的话。
  但是方才的不安到底是解开了。
  季将军。
  季家。
  能在朝中显赫的季家能有几个?
  能在皇朝几代立下战功的季家能有几个?
  能被先皇笑誉“御疆之矛”的季家能有几个?
  而能在当初历经平川之乱的季将军又能有几个?
  现在才发现他那俊逸的外貌中隐约的相似感,应是源自血缘的关系。
  叹气。
  牵扯万千。
  心中烦闷。
  于是背离了伺所,进了树丛。绕了几步,看到了隐在丛中的一角小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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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1:06: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17 章

  季洛出现在一片或红或紫的霞光中,一身白袍飘渺的有如烟雾凝聚起来的。
  我在小亭中幽幽静思,直到深蓝的天幕被鲜花一般绽开的烟火映照,有如彩色幻化一样的忽明忽暗,回过神时,他已然站在了亭中。
  仿佛是呼应着漫天的绚烂,远处的人声开始沸腾了。
  小亭中却静。
  他盈盈的盯着我看许久,嘴角优美的弯起:“你以前是在选德宫的宫女吧?”
  不敢欺瞒,于是点头应声。
  “我果然没有记错,”他的笑容绽开,眼角溢出的桃花似的蜜色,“对于美人,我总是过目不忘的。”
  不是没被人称赞过,但是就连扬昊也只是夸我聪慧而已。
  美人。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形容词。
  这样的形容词居然用在了我身上。
  如果不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什么美女,恐怕真的会被季洛那一脸诚挚而认真的表情迷惑,认为自己长得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
  堪堪的低头。
  季洛呵呵笑了两声:“确实是你。你就是那个每次我去选德宫时,都会故意低头缩在角落不让人注意的宫女。”
  尴尬的笑了一下,如果当初我真的那么做了的话,显然做的并不成功,因为至少他还是注意到了。
  那是碧珠死后不久的事情。虽然正像碧珠所说的,我并没有她那么招摇,但毕竟还是从碧淑宫里出去的人,在季妃面前依然是一个碍眼的存在。所以凡事都极为低调,格外小心。
  季家是望族,逢年过节蒙受了皇上的特许,都有人进宫来看望季妃。其中跑得最勤快的就是季洛,季妃的兄长。因为长得与季妃极像,自然是风流倜傥,很得宫女们的喜欢,几乎和选德宫里的每一个宫女熟识。
  “将军,你从皇宴中溜出来找奴婢,想是不会单为了聊天而来的吧?”我正了正声。可能是在扬昊身边待久了,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闻言,他挑了一下眉,忽而又稍稍惋惜:“女孩子应该是温婉的才惹人怜爱。你这么生硬,难道是为了刚才树丛间的事情么?”
  脸上又红,终于哭笑不得。
  季洛,还是和以前传闻中的一样的自怜自爱,而又到处留情。
  但是即使这样,还是没有办法讨厌如此的季洛。
  应该说季洛从来就不是让人能讨厌的人,只要对了那一张儒雅俊美的脸。
  但是这样儒雅的人,居然是将军,出生在那样的一个武将之家。
  “将军!”不得不再次正声。
  终于,他收敛了眼角的桃色,转身抬头看向远处的烟花:“那件事情以后……你有见过季妃么?”

  碧珠有一句话说对了——没有人是能够永远赢下去的。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一样,仅在她死后的第三年,选德宫的季德妃便被贬进了冷宫。
  事情发生在长皇女扬瑶的五岁生日前不久。扬瑶是季妃的女儿。
  那一天季妃侧躺在睡榻上,吮着蜜蜜的嘴角,展着光滑的下颌,露出的手臂纤细而白皙,像是一幅睡美人的工笔画——这样美丽的人,下一刻就从榻上跌了下来,跌在了一卷谕旨前。
  刘妃的事情被揭露了出来,那年冬天的血泪再一次被抬上了案面,一干证据直指季妃,指控她是枉害刘妃并危及长皇子的罪人。
  圣怒。
  一切发生的都是那么的突然,连给季妃辩解的机会也没有,直接押进了西院冷宫。
  孩子的哭喊声。扬瑶在宫女的臂间挣扎,挣扎的扑向自己的母妃,扑向那个完全呆滞了一般的女人。她还小,所以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要将自己的母妃拉走,但是她知道他们是要将她和她母妃分开了。
  冷宫。
  冷宫是一座坟墓,女人的坟墓,妃子的坟墓。
  紫玉却跟了去。跟去的只有紫玉。
  她说,她是跟了季妃最久的人,不论季妃对其他人怎么样,总算对她不错。现在她也不能丢下她不管。冷宫的生活虽然清苦凄凉,但是少了钩心斗角,也平静多了。况且,她也不想最后落得和碧珠一样。
  她说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若不是因为皇上念在昔日的情分念在瑶公主的年幼念在季家的功勋,按律法是要处决的。
  她说,不论刘妃的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季妃都是不能安稳的坐在妃子的宝座上的;后宫的女人,不能单纯的是皇上的女人,她们牵扯的也很多。季妃不是在女人间的斗争中失势的,她只是恰好被另一种叫做“政治”的斗争牺牲掉的。
  后来我才知道,调查并揭露这件事的那个刑部官员,曾是刘丞相的门生。

  ——那件事情以后,你有见过季妃么?
  季洛问我的时候,背对了我,温和的声音,听不出起伏。
  我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无语。
  冷宫,是受罚的罪人的所在,不是外人能随便探望的。
  “为什么问我?”我开口。
  “因为我听说,有一个选德宫的曾经的宫女后来负责过冷宫的供给,出入过那里。”他依旧看着那绚烂的烟花,“我听说那个宫女好像叫做,丹心——我记得你好像也叫丹心。”说完,又似轻笑的补充了一句,却很清淡,“对于女人的事情,我总是记得很清楚。”
  我撇开头,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会找上我。
  “我只在那里做过几个月。后来因为新封的才女,我便被调去伺候她了。”我说,“宫女紫玉一直照料着娘娘。我走前,娘娘消瘦了很多,但是每天颂经理佛,人倒很平静。”
  “紫玉么……我记得,是那个动不动就泪眼汪汪的女孩子吧。”他又道。
  我不知道这样对于季妃来说,到底算得上好,还是不好。
  但是对于爱她的家人却不是一件好事。
  季洛背对着我,一时都没说话。
  就在我想静静退出去的时候,他却突然转过身来,面上惯有的调笑。
  “你现在是在九王爷扬昊的身边伺候着么?”
  我一惊,不知道他是如何猜得。
  随即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手中尚还捧着的貂裘。
  “九王爷的貂裘,几乎可以和他的宝剑一样闻名了。”褪去记忆的颜色之后,季洛恢复了原先的那份雅然,缓缓走近,也不在意我防备的退了一小步。“他十四岁封王的时候,正合皇家的秋季狩猎大典,分外的隆重。当时我也在场。那么一个不大不小的孩子,一口气冲进猎场,回来时却带了十几只狐貂。”继而大笑出声,“他倒是好,命人将貂皮缝制了件漂亮的裘衣,逢了冬天就披着,极是保暖。但是第二年猎场的狐貂都销声匿迹了,我们都说是那时被扬昊都猎光了呢……”
  他很随和,近看了,比起当年在选德宫时所见,季洛五官的轮廓更加的鲜明了,但是眼角的蜜色却显得透明无光。
  突然忆起,扬昊封王那一年的秋季狩猎大典,就在季妃被贬入冷宫后的半个月。
  再看向谈笑风生的季洛时,为了那一闪的透明,心上黯然。
  远处的烟花,突然绽放,又刹那消散。
  昙花一现般的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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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1:12: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18 章

  烟花散去。
  人也散去。
  抱了裘衣赶回品润殿时,扬昊已然等在了殿外。
  心头一紧,连忙上前为他披上貂裘,却触及到他肩上的霜寒。
  擅离职守更让主子等,我不是一个称职的随侍。但是就是无法放下有着那样透明的哀伤的季洛不管,至少应该做一个听众的。
  然而与扬昊来说,我又犯下了一条不称职的罪名吧。
  但是没等我请罪,他却什么话也没说已然昂首往宣兴殿方向走去。
  于是紧跟在后。
  如果他是真的摆出脸色发怒倒是好办,偏是这般阴晴难测才越发让人不安。
  走入回廊的时候,他问,声音亲和得耐人寻味:“宫里面你遇到了熟人了吧?”
  脚下一滞,几乎骇住。
  柳易是看到了我和季洛的,应是他说的吧。
  想及隐瞒无益,便率先承认道:“回王爷的话,奴婢以前确实是见过季洛将军,但算不上熟识,况且也过了多年,方才遇见也一时未认出他来。”
  “季洛?”前面的人略一沉吟,“原来你刚才还遇到了他。”
  心头一颤。
  难道他刚才所指的不是这件事?柳易也从未向他提及?那他指的又是什么!
  “没想到我身边一个婢女,竟是连季大将军也是认识的,”扬昊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在回廊是飘荡,“只是凡见过季洛的女子,居然有没认出他来的,丹心,你或许是第一个了。”
  回廊陡然一转,我焦急了起来:“王爷不信?”
  “不,本王相信你。”忽然驻足,旋而转身,扬昊直视着我,薄唇轻启,“但是相对这件事而言,本王比较更想知道的是,‘萧竹’这个人你可是认识的?”

  萧竹。
  从扬昊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已经是十天前的事情了。
  当时扬昊没有听到我的答案,也或许可以说是他没有时间听到我的答案——突然出现的信使,来自襄安的急件,展开急件后他微皱的眉,被找来的柳易,清晨启程的命令,仓促的行李准备……这一切都没留出一暇空间。
  当听到扬昊要去到襄安的时候,我跪了下来。
  “王爷,请带奴婢一起去!”跪的坚定,不顾及之前的罪责,明知了此去一路急行,是不能坐马车的,带了女子会诸多不便,却仍大胆请愿,“我能着男装,也能骑马,绝对不会延误行程。”
  柳易当时也在书房,第一次直视我,眼中深不见底。
  我却没有心思顾及,只希冀着扬昊的首肯。
  “本王答应你。”他说,用一种饶有兴趣的口吻,“第一次看到你这么执着的眼神,让本王期待着在襄安会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呢。”
  然后就是这十天来的马不停蹄。
  换装男服并没有不适,当年倔强也是赌气穿过一年多的;骑马虽然生疏了,但是很快适应,犹记得当初利落的翻身上马时扬昊挑眉的神情;一路颠簸,但想及最终能到达襄安,也就不觉辛苦了。
  但是真真上心的问题是,十天来,我仍没有想到该如何回答扬昊的问题。
  萧竹。
  皇宴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萧竹这个人,扬昊为何又似是对这人实为在意,对我又存着何种的心态……问题像山一样堆积。
  而扬昊自那一日后,也似将这件事忘记了一般,没再提起,却让我更深的隐忧。

  玉门镇。
  玉门客栈。
  到了玉门镇,就已经是襄安境内。襄安是扬昊的封地,是一片比邻北国霂梁的边疆地区,中心就是御宁城。我们此去便是要到达御宁城中扬昊的王府。而这里离了御宁城也就三日路程了。
  行李还没放下,门口传来敲门声。
  柳易站在槛外,却不进来:“王爷让我告诉你,我们在这里留一日,后天再上路。”
  “留一日?”我惊讶,之前日行夜赶,怎的在这里却又不急了?“难道和刚才那个神秘的黑衣男子有关?”
  记得刚到达玉门客栈时,突然闪出一个黑衣劲装的男子,像是鬼魅一般的身影。
  然而平时一直警惕着护在扬昊身前的柳易却并不惊讶。
  只见黑衣人恭敬的拜见了扬昊,然后就随他进了房间,至今未见出来,让人不得不臆测黑衣人的身份和突然出现的原因。
  柳易正言:“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说罢,转身即走。
  “他还是在意当初的那句话么……”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禁喃喃。

  柳易走后,明明身体疲累,却没了休息的意愿。丢下半开的行李,趁了天色未黑,走入了外面的街道。
  陌生的小镇,却有着它的别样的景气,人来人往,也有集市,在这里已经可以闻到空气中从北面吹来的风中所带着清爽和微寒,令人怀念的气息。
  稍稍避开人群,走在一边,顺着延伸的街道一直走下去。
  扬昊认为我难得的执着。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惊讶于自己的执着呢。
  襄安。
  襄安的以北。
  襄安以北的广漠草原。
  那是漠北。
  能让我如此执着的或许就只有漠北了。
  扬昊也好,柳易也好,季洛也好,萧竹也好,都显得不重要了。只要到了襄安,到了漠北,什么都显得不重要了。
  这样想着,回过神,却发现不知怎地走到了一个死巷中。
  暗笑自己的迷糊,转过身却看到了两个鼠头鼠脑的家伙,一脸狞笑,步步逼进,声声色厉,要我交出钱袋。
  原来是两个混混,想是看出我是外乡人,衣衫整洁,便想捞些银两来酒色吧。
  不由暗恼自己的粗心大意,偏是走进了这人迹罕至的巷子,让人有机可乘。
  心上盘算着如何安然脱身——突然一声厉喝,从巷子口传来:“住手!”
  两混混也一惊,与我一致对上那个站在巷口的蓝衣文士。
  挺拔,俊朗,白净,文弱。
  或许是看他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两个混混根本没放在心上,气焰更加嚣张,劝了他不要多管闲事快点滚开。
  那样一个纤瘦的儒士,连我看了都想劝他不要惹祸上身,偏是他有着文人惯有的迂腐,笃定了光天化日王法恢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于是必然的惹怒了那两人,上前只一下便把他掀在地上,毫无招架之力。

  “你既然不懂拳脚,为什么还要逞强上前呢?”后来,看了一脸青紫的文士,我忍住笑意,不解的问道。
  “你既然懂得拳脚,为什么一开始不惩恶扬善呢?”后来,他感叹着,反问道。
  而在这之前,实在看不过那两小混混恃强凌弱,加之好歹人家也是因我受累,便放弃了趁机逃走的想法。幸好那混混也只是游手好闲的地痞,没什么真功夫,我凭着幼时父亲所教的半吊子的拳脚功夫,勉强打走那两人。
  然后走到文士面前,蹲下身,问出来我的疑问。却没想到他会是这样一个浩然正气的人。
  即便是一脸青青紫紫,依旧能看出原本面目中的端正俊朗,干净到几乎清爽的笑容。
  也许是我至今遇到的最纯净的人了,我想。
  “总之,我们是互不相欠了。”拍拍身上的尘土,决定回去客栈。
  “小哥!”他突然叫住我,面色尴尬,“能不能请你扶我一下?我……可能站不起来了。”
  终于笑了出来。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一身男装,想来也没什么不便,也就没有拒绝。况且,他身上那一种清爽的气息,似是含着北方草原的味道,让人感觉很舒服——猛地醒悟过来,连忙推开他的手,退离几步。
  文士突然被推开,很吃了一惊,愣愣的看向我。
  “抱歉,”我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也不等回答,便惊惶的挤进逆来的人群中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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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1:32: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19 章

  百里香。
  漠北草原有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叶椭圆形,花紧密排成簇状,或红或紫,很是美丽。如果摘上几朵小花,用手轻轻揉搓,就可以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人们常将它制成香料,或是把它压在枕下有安神竹眠之效。
  当地人习惯将它叫做,百里香。
  刚才的文士身上就有着一股淡雅的百里香的香味,很清,很淡,很亲切。
  可是,这却不能解释为什么我现在心跳得这么快,胸腔内暖暖的,却很奇怪,并不是那种因为近乡的激动,但是我却说不清它到底是什么。
  害怕深究。直觉的。
  手紧紧的压在心口,直等了它渐渐的平静下来。
  不敢再在外面晃荡,最后还是回到了客栈,却发现柳易站在我房门口,不进不退,状似犹豫,连我走近都没有发觉,直到我出声叫他。
  “晚饭时你没有出现,我想你是累得睡着了,所以给你送了点吃的。”他转过身,压下初见我时小小的惊讶,用低沉的声音说,双手果然还端着饭菜。
  我却不接,推开房门让出道路:“你要进来吗?”
  问得客气,但是却没给他拒绝的余地。
  他的眼神闪了闪,终于端着饭菜走了进去。
  “……这样下去也不是一个办法啊。”我看着他疏离的背影,不禁喃喃,低首,心上却下定了决心。
  隔桌坐定,柳易的背直直的挺着,是连了坐时也不放松的架势,放在桌面的左手,纤长却苍劲的手指。
  两人的沉默。
  由我打破的沉默。
  我说:“如果你是为了那天我说的话而避开我,我想说,其实我一直想向你道歉的。”
  他看着我,一时也不说话。
  “我朋友不多,”我叹了口气,又补充道,“所以不想失去一个。”
  朋友。
  或许是我的话触动了他,他的手指突然收紧,然后眼睛正视我:“你不用道歉——没有人应该为说出事实而道歉。‘心慈手软、优柔寡断’……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我的人。”
  我一愣,不想有人也会看出他严肃面容下的优柔。
  “几年前,王爷就说过同样的话了。”他顿了一下,“一个杰出的将军是不需要这些多余的情愫的。可是我一直都做不到。”
  “不是那样的……”我想反驳,却说不出话。
  父亲以前就常常跟我说,战场是一个严酷的地方,如果有太多牵绊,便无法生存,而且那时流逝的就不仅是战场上的兵卒的生命,而是更多的无辜的鲜血了。所以,一个杰出的将领,应该是果断而历练的,懂得衡量流血的价值,有时甚至是铁血无情的。
  如果不是身为将军,柳易这样的品性,应该称得上是善良的优点吧。
  但是……世事弄人。
  而扬昊也正是因为在很早之前就看出了柳易的这一点,才会想尽办法拔出一切可能导致柳易牵绊的因素,想让他成为战场上的一员骁将吧。
  “那个黑衣人……”默然片刻,他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手,“你怎么想?”
  嗯,他之前好像不希望我提起这个神秘的人的吧?
  但是说起那个黑衣,心里慢慢浮起一种很压抑的沉重。虽然只是瞟到了一眼,但是那种从骨髓里透出的冰冷的黑暗的味道,却深刻得没法从脑海中消去。
  “如果可以,我绝不会希望见到这样的人的。”我诚实道。
  因为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是那有着削尖的端正线条的下颌却猛地收紧。
  “我……曾经和他一样。”他说,却又停住。
  我心一惊。
  我不明白,他的“一样”是什么的概念,只知道他那闪烁的眼神中泄漏的犹豫,是有话要说。相处的时间虽短,但是还是能看出柳易性格中的矛盾。
  开始后悔刚才说了的话,却无法收回。
  只等了他开口。
  “我以前和他是同样的人,来自同样的世界,走同样的历程。”他终于又再开口,像是下定决心般径自往下说,“他是暗卫。我曾经也是。你一定不知道‘暗卫’是什么,我只能说,那样的人是不允许见到光明的,也是不允许有着服从命令之外的情绪的。例如,‘心慈手软’;例如,‘优柔寡断’。”
  又道:“暗卫本究就是不能在阳光下生存的,但是身为暗卫如果仁慈,便连黑暗中都无法存在的。让人不存在的方法古来只有一种……所以我本就该死了的……”
  我感觉他是故意把自己推进那种冷列的深渊中似的,让人心痛,想阻止他说下去,却无法开口。
  “那时是王爷宽恕了我,并将我带到了阳光底下。所以——”他坚定的抬起眼,“我是绝不能背叛王爷的。”
  然后,他说:“丹心,你也不要背叛王爷,好吗?”
  一愕。
  跟不上话题这180度的急转。
  “王爷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需要很多的助力——但是相对的,阻力也很大。‘箫竹’,便是其中之一。”
  又是“箫竹”。
  一直以为扬昊也只与我问及“箫竹”,却原来这件事连他也是知道的。只是,先是扬昊,现在又是他,难道是想连番审问么?
  不禁想嘲笑他们的用心良苦,却听他继续说下去。
  “箫竹是禁军统领,比我们年长几岁,在我们还是孩子时,他却已经担任了重要职位,所以长期以来,王爷对他一直是有忌惮的。但是那天皇宴后,他却找到王爷,问起抱了王爷貂裘的婢女的事情……之前你好像与季洛在说话,所以我不得不猜测,你或许也认识箫竹的。”

  即便是三言两语,却不难猜测出当时的情景。
  那一天的皇宴,虽然没有亲见,但是当那个箫竹走到扬昊前面时,不但是扬昊,就是连柳易也是感到了一丝的危机的吧,所以分外的警惕。
  但是他们都没想到箫竹会问及我。一个卑微的婢女。
  “所以这让你不安了,怀疑我了?”我嗤出声。
  “我不希望你背叛王爷。”他低了头,手在身侧紧握了拳,“……总之,不要辜负王爷的信任。”
  声音低沉,却似请求。
  他是在担心了么。担心扬昊?抑或是在担心我?
  明明不习惯说这么多的话,不习惯揣明心思,更不习惯请求别人,但是却耐心的与我坐着,是因为他真的担心着一些事情吧。
  心底开始内疚。
  他并不是来审问我的。
  明明一直都知道他性格中的正直,明明他还帮了我多次,却因一点小事就怀疑他——我,其实是一个肚量很小的人吧?
  目光移到他因紧紧握拳而凸现的青色的静脉,仿佛感受到了他血脉中的不安与激动。
  “我……并不认识什么禁军统领。”我说,看到柳易抬起的眼中的幽深,扯起轻笑,“知道么,我以前的生活空间很狭小,是不会认识很多人。”
  所以,他可以认为我认识的有限的人中,是没有这个“箫竹”的。
  他终于抬起头来,抿紧的嘴唇中泻出一丝笑意,安心的笑意,很淡,很轻,却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左边的嘴角还吮着一个浅浅的酒窝,将平时严肃的脸一下子软化了。
  “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平时都不笑了,”我突然故意状似轻松的调侃说,“你笑起来显得太温柔。”
  闻言,柳易脸上赧然,立起来匆匆告辞。
  他走的太匆忙,所以没看到我脸上的笑意在他一踏出去后就敛了起来。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随便夹了几筷,再也不能入口了。
  事情似乎告一段落。我心里却依旧堵着。
  “柳易,柳易,你告诉了我这么多,三年后我还能轻松的离开么……”似是喃喃,似是叹息,却都是沉重的。
  在扬昊的身边越多,知道的事情也越多,等了三年的契约满了之后,知道太多的我,是否还还能全身而退呢?我想着。
  何况现在又多了箫竹的这一层顾虑……是的,我当然认识箫竹,甚至可以说是熟识。
  所以,我对柳易撒谎了。
  ——不,应该说是我故意用模棱两可的回答来误导了他。
  箫竹么……那日在去伺所的路上看到的巡逻士兵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然是他。
  虽然那时我躲得快,但是因为扬昊的貂裘太过显眼,还是让他注意到了吧?即使没有看到我的脸,却依旧让他怀疑了,所以才会去问扬昊。
  如果让扬昊知道了我和箫竹的熟识,可能情况会变得很糟糕吧……脖颈后爬过一瞬的战栗。
  “好像现在变得比当初在宫中更难生存了呢……”叹息。
  无法在客房的狭小空间里坐下去,像是堵在胸口的忧虑。
  于是走了出去。

  是夜。
  绕到后面的马厩,看到了马厩中卓然而立的那一抹赤色。
  也许是因为看到了我,它从草料中抬起了头,晃了晃,很是得意。
  赤兔。
  手指抚上马颈,一手的温暖。
  据说,马是有灵性的,尤其是千里良驹。
  心上一动。
  “你还记得我,是不是?”轻轻的与它说话,“那我们算得上是朋友了,对不对?”
  赤兔似是听懂了一般,发出一声喘息。
  “既然是朋友,一定要相互帮助的,”我抱住马颈,将脸深深的埋进它柔韧的鬃毛中,“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这是一个无底漩涡,只会将人吞噬进它的深暗中去吧。

  “丹心姑娘。”
  黑暗中突然响起的声音,死寂般的冰冷。
  惊惶的抬头,手却更紧的抱住了赤兔。
  然后就看到了他,那个黑衣人——不,应该说,是看向夜的阴影中的某处,那个冰冷气息的所在,以及黑暗中的那双锐利的眼睛。
  “王爷找你。”
  又一句冷冷。
  然后气息又无声无息的凭空消失。
  令人悚然的,这种鬼魅般的肃煞感。柳易以前真的也是这样的人么?
  来不及细想,也不愿细想。
  抚了抚赤兔的头,叹息着:“只愿王爷不是突然想起了问我箫竹的事……”
  敛了敛神思,抬脚去到扬昊的客房,不知要面临的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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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1:40: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20 章

  八年前——
  季妃被打入冷宫后,我留在了负责供给物资的内宫局。偶尔会去到西院为季妃她们送衣食,却都是很少很旧的东西。
  紫玉倒是平和,也很少哭了,只是每次提到季妃时不免忧心。她说,季妃现在能依靠的人就只剩她了,所以不得不坚强些。
  刚开始季妃一直叨念着“陷害”、“阴谋”之类的话,抱着皇上一定会查明真相的想法,精神很不平静,人也消瘦,直到了几月后才突然开始念经理佛,想是已经死心了。在那个被人遗忘了的冷宫里,她也和我一样在等待。但是我等待的毕竟只是有限的十二年,她等的却是生命的终结。
  对于这样的结局,也是好的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只是看着从前美艳卓绝的人,纤瘦的身体掩在了一身素衣之下,心上还是难免的凄哀。美丽,最终也只是这样吗?女人,最终又是什么呢?这样想的时候,事情又有了变动。
  因为新册封的才人缺少宫女,我被抽调了过去。
  像是这样的被调来调去的事情,在宫里面是稀松平常的,宫人们是没有办法选择的。
  虽说是“才人”,其实位阶并不高,若不是很得宠,有时连一些上位的宫人都是不假辞色的。内宫局负责带我过去的公公,走到走廊时被迎面来的几个太监说是斗蛐便拉去凑热闹了,临走时随便朝前指了指,让我自己过去。
  我立在回廊上,移不开脚步,方向未明,也不知道怎么走。

  正在这时,走廊那端冲来一个深蓝太监服的身影,看到我立在那里,脚下一滞。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只一句“别说看见我”后,便已窜入廊外矮丛。
  几乎在同一时刻,走廊那端又追来一个人,见我便问:“刚才有人从这边跑过去没?”声似洪钟。
  我仰了脖颈看他。
  方正刚毅的脸,坚定的眼神,腭上胡须刮得干净而略有青色,正是三四十岁的壮年。
  看到我愣愣的不说话,他皱了皱眉,便一步越过我向后追了过去。
  然后矮丛中探出半个脑袋,确认了那人真的走了之后,才猫着腰爬了出来,也不拍身上的尘土,嘻哈着脸就要凑了过来,却正是小竹子。
  “他为什么要追你?”避开距离,问道。
  他似是没料到我会问得这么直接,稍稍一愣,僵在脸上的表情奇怪而可笑。
  “嗯,那个啊……”眼珠转了转,他又笑开了,“那是个顶无趣的人,开不得玩笑,凡事都认真的很。我只逗了他一下,就生气了,追得我到处跑。幸亏我跑得快,可是累死我啦……”说着便靠到了廊柱下,唏嘘着用衣袖抹了汗,却似故意的不看向我。
  是因为没说了实话吧,我想。但是也不想深究。
  转了身看向那人消失的方向,我不由感叹:“他长得很魁梧啊!”
  “原来你喜欢那样的人啊?”那张孩子气的脸闻言蹦了起来凑到眼前。
  “武将应该强壮刚毅才能保家卫国吧。”我说。其实是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是一个很伟岸的人,有着很宽阔的肩膀和被刀剑磨出粗茧的温厚的大手。在小时候,我一直以为那样高大的父亲能够撑起整个天空。
  那样的父亲。
  心上黯然。
  小竹子似乎并没有听进我的话,垮着脸沉浸在他自己的自言自语中:“原来你喜欢那样类型的人啊……完了完了,我是花一辈子也长不成韩政那样的虎背熊腰的啊……”甚是哀怨,令人看了不免好笑。
  “‘韩政’?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宫里人多嘴杂,除了一些禁忌,其他的闲言碎语多得很,常成为宫人们闲时的话题。我听的多了,却也不当真去记。
  我试图从记忆中搜索。
  小竹子却突然抓住我的衣袖:“我们不说那个无趣的人了!丹心,宫里那么大我都能碰到你,你不觉得我们很有缘么?”
  “自上次的扬显的封欣殿后,我们好像就没见过面了吧。经了这几年,也能算是有缘么?”我反问,心里觉得好笑,却也真的惊奇经过了三年多我居然还能记起他。
  但是‘有缘’是什么。我真的不相信。
  他难得的词穷,呵呵干笑了两声,随即便扯开话题问我的去处。
  “慧心阁啊,我知道!”他听闻我要去到那里,立马热心的拽了我要带我过去。
  原本就在苦恼不认识路的我自然没有拒绝,乐得随行。
  只是,如果他没有拉着我的衣袖就好了,可惜扯了几次也没有从他手中扯出来。想想也算了,自从第一次见面后就知道他似乎对人际并不设防,明明比我大,却像个孩子。
  “慧心阁新册封的才人,好像是叫‘水月’吧,听说是个美人呢,没想到你会去伺候她——不过真是太好了,慧心阁离东门不远,以后不当值时我可以去找你玩,方便的很了。”边走着,小竹子还兴奋的说着。
  后来也确实像他所说的,经常过来慧心阁玩。
  趴在窗棱上,探进半个脑袋,然后说着宫里新的八卦,如秋猎大典后扬昊被封王封地啊,季家自季妃打入冷宫后渐渐失势啊,刘丞相为首的一党逐渐壮大啊,还有鲁太医年老归乡去到襄安啊,扬显的封欣殿越发热闹啊,漠北自四年前的‘辽延之战’后一直为邻国霂梁所占因而战局混乱啊,霂梁有一个很睿智的国师啊……小至后宫,大至全国,内至朝政,外至边疆邻国,竟无一不在他的新闻里。虽然被他玩笑似的说着,却无法否认他的消息灵通。

  我看了绘声绘色的描述元宵游园情景的小竹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说你不当值时可以过来玩,但是几乎都是天天来的,难道就没有‘当值’的时候么?”
  “什么‘当值’、‘不当值’的,我最讨厌做那些麻烦的事情了,所以才偷溜来的啦。”他无趣的打了哈欠,又笑着伸手就从盘里捞了个糕点一口吞了。
  不由叹息:“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惹恼韩政大人的吧……”
  他原本夸大了的笑脸略微一僵,转眼看我,脸上第一次有了称之为严肃的表情:“……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时候啊,可能就是上次在来慧心阁的走廊上碰到他与韩政后吧。
  那时就觉得“韩政”这名字耳熟了,后来想及当时他一身禁卫军的着装便很快猜出了他的身份。
  韩政,禁卫军副统领。
  但是传闻中,像他那样一个尽职尽守的人,却要忍受着一个比自己年龄小了很多又整日无所事事、不务正业的上司。那位正位统领平时都不见人影,所有事宜都推给韩政做。所以每日每日,韩政都寒了一张脸,派人四处逮人。
  逮人是怎么逮的呢?除却搜、问、寻。
  如此动静,自然避不了好事的宫人的嘴舌,大家纷纷猜测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正统领究竟是何方神圣,于是他的名号也在宫里响亮了起来——箫竹。
  箫竹。
  小竹子。
  如此的相似,我却没有注意到,也丝毫不曾联想,是因为一开始就不曾关心过吧。
  其实前一次走廊上他说起在东门的事时,就已经有了漏洞。东门,是禁卫军总署所在,却不是一个小太监可以随便去的地方,何况当值?
  心上思绪万千,开口了却是反问:“我该知道什么?”
  他盯住我,像是想望进我的眼底深处,有半晌的肃然,脸上退去了孩子气,哪还有平日里的玩世不恭。
  省视。
  省视……
  风起烛动的一刻,他终于笑了出来,了然的那种:“没什么。”
  他也应该了解到了吧。
  就是这样。
  箫竹也好,小竹子也好,对我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区别。因为自始至终我所遇到的都只是那个没规没矩、喜欢散布些小道消息的小太监,小竹子;而从来不是那个位高权重的禁卫军统领大人。而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丹心。”他正视我,“或许真的有‘缘分’这种东西哦。”
  又是缘分。
  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没等我从他难得认真的眼神种辨出什么,他又蜕变回孩子气的脸了,表情夸张的说起为景贤宫的林妃所照养的四岁的长皇子最近又体弱晕倒的传闻。
  我反观他,这样的人,确实很难想象是禁卫军的统领啊。
  但是,可能会是我在宫里面遇到的第一个可以作为朋友的人吧。
  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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