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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alieen_ji

【全文完】古色古香之《宫阙 》作者:紫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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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4:51: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21 章

  去到扬昊的客房的路上,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了。
  以为离了宫廷,离了京城,这些事情就会淡忘了,却依然如此深刻。
  我或许也是一个很容易被往事牵绊的人吧。
  这样想的时候,眼前已经是扬昊的房门了。
  犹豫。
  忐忑。
  在这么晚的时候,让那个神秘的黑衣人来叫我,扬昊是怀了怎样的一种心态呢?是想起了问我箫竹的事情么?抑或是其他?
  该面临的还是会面临。
  抛弃一切的猜测,敲门进屋。
  “你终于是进来了。”他看到我,说的第一句话。原来他已经感觉到了我在房门前犹豫很久了。
  我惊,方才稳下的情绪再次混乱。
  扬昊,扬昊,我苦笑,口中说不出的涩味。
  柳易说,不要背叛扬昊。但是他也应该清楚,扬昊这样的人是容不得所谓背叛的。
  “王爷有什么吩咐吗?”庆幸着十二年来练就的沉着,面上恭敬的问道。
  “是啊,我叫你来是干什么的呢……”意外的,他慵懒的靠在椅上,稀松的扎在脑后的头发,缓慢的语调,紧缩的眉,竟是与白天的他截然不同。
  “王爷!”我惊慌起来,“我马上叫大夫。”
  突然迸出的笑声,缓缓抬起的左手阻止了我。
  扬昊的脸上退去了恍惚,笑道:“丹心,这是你的幽默吗?”
  不是生病?
  我立住。
  但是他方才的样子真的很异常啊。那样的扬昊……是在烦恼一些事情吧,而且棘手。是黑衣人带来的消息么?但是有什么样的事情可以让他有那样的神情?
  虽然好奇,但是不能问出口。
  “陪我下一局棋吧。”他指了他对面的坐位,让我坐下,似是料定我会下棋一样。
  而我偏也确实会。
  于是,盘展,棋落,嗒。
  嗒。
  嗒。
  嗒……
  已入深夜。
  深夜中的寂静。
  寂静中隐约的落棋声。
  对了扬昊,但是脑海中却浮现出另外一张脸,娇柔,明婉,惹人怜爱——水月。

  水月。
  初到慧心阁咋见水月的刹那,我整个人震惊得僵在了门口。
  眼前,一抹水蓝的身影,倚窗眺望,笼罩着的缥缈神韵,竟与记忆中的那一株白莲相重叠。
  莲香。
  胸腔中涌起的彭湃,交错的激荡,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夏日午后,莲香从那一池夏荷的陶醉中抬起眼来,温柔的对我笑着。
  莲香。
  那不是莲香。
  因为莲香已经……沉重又堵在了心口,隐隐作痛的,或许是永远也无法愈合的哀伤。
  但是细看了,才发现水月与莲香长得并不像。
  她柳眉桃目,尖尖下巴,纤纤玉指,透出南方女子特有的婉约。
  后来知道水月是民间选出的秀女,出身书香门第,自小习了琴棋书画,所以才会被封了才人。
  但是没见过龙颜,并不得宠。
  有时她会问我:“丹心,你见过皇上么?”
  有时她会问:“丹心,皇上长什么样子?”
  有时她问:“丹心,皇上平时都做些什么呢?”
  有时问:“丹心,你说皇上会知道我么?”
  时间长了,她渐渐不再问了,只是成天的在慧心阁里抚琴写诗绣花。
  寂寞梧桐深锁秋。
  宫里女子的生活其实单调的很。
  如果被遗忘在边缘,定然是分外的孤寂了。
  心上终是不忍,于是将小竹子告诉我的一些传闻转述给她听。学不来小竹子的绘声绘色,却也试图说的轻松玩笑,是真真花了心思的想让她高兴。
  水月是一个娇柔如水、温婉如月的女子,在她身上我每每总看到莲香的影子。又或者,是我透过她,在看着莲香吧。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层的原因,希望她笑,希望她高兴,希望她能不再寂寞,希望因此能弥补心底对莲香的那一份莫名的愧疚。
  水月终于从她的消沉中走了出来,脸上也有了笑容,很美,很淡。
  在那一段相处的时间里,水月对我也很好,很真。她开始教我练字,教我绣花,教我下棋,教我抚琴,教我弄诗。
  那一手被扬昊夸赞的蝇头小楷,也是那时练成的。
  小时候喜欢在漠北的草原游玩,哪里来的时间练习写字,只是跟了教书的先生识字而已,每每总是不好好写字,被先生说教。倒是父亲有时候说我的字有点像他的,因为潦草却刚劲。
  但是水月说:“丹心,女子的字偏于秀气才好,我教你练字吧。”
  不忍拒绝。
  这样也好,至少她不会因为无事可做而天天沉闷了。
  以前是没有时间关在书房里只对了笔墨和宣纸;现在时间却多的很。
  于是每天都写,执笔碾墨,手腕僵硬了,却不停止。只是因为不忍她不高兴。
  几年下来终有所成。
  抚琴弄诗绣花,我却是怎么也学不来的,折腾长久,她终于放弃。
  剩下的棋艺倒是尚可。
  经常与水月两人对弈。
  久久棋子落下的“嗒”的轻响。
  静。却,宁。
  冬天。
  春天。
  夏天。
  秋天。
  冬天……
  循环的岁月。
  平静与和谐。
  水月越发依赖我:“丹心,你会一直陪着我吧?”
  “是的,才人。”我说。
  是的,莲香。我又想。
  如果日子能如愿的平静无波倒是真的好了。
  如果而已……

  忽然睁开眼,却见的是我躺在客房的床上。
  原来是梦,承载了回忆的梦。
  不对!
  猛地坐起,顺势滑落的被子,露出身上昨日的外衣。
  我当然不是自己和衣睡过去的。
  最后记得的是与扬昊的对弈。
  纵横交错的棋盘,横横竖竖走不出那十九格的网格线,但是就在这局限的平面中却上演着复杂多变的胶着攻守。
  下到后来,黑子却迟迟没有落下。
  执黑子的是扬昊。
  不由从棋盘上抬眼看他,只见他用食指和中指捏了一颗黑子,举到眼前久久凝视,眼中深暗莫名。
  “你知道吗,”他突然说,“黑子就是黑子,白子就是白子,黑白分明,输赢可断。但是,现实中的是非曲直、善恶真伪,却没有办法那么简单明了的区分开来。”
  他放下手看向我:“但是教导本王的李太傅经常说,从棋局中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来。丹心,你棋艺很好,这般心思缜密,在女子已是难能可贵了……”略一叹息,还有下文,“二分守势,八分攻势,果断而犀利,如此气魄……不身为男子,却是可惜了。”
  说罢,展臂,伸手,落子。
  我却愣住,依旧斟酌着他话语中的真意。
  棋局仍然在继续中,夜也在继续。
  然后呢?
  然后就是困倦,是迷糊,是睡去。
  连日来的快马加程,使得身体疲惫不堪,却至今没有休息,又在深夜陪了扬昊下棋,已经无法支持下去了。
  眼渐渐睁不开。
  终于还是睡了过去,睡在了棋盘上了吧?
  但是又是谁将我送回客房的呢?
  扬昊?不可能。
  柳易?或许。

  第二天一早,没有看到柳易。
  扬昊说,我们出发。
  只有我们两个人。
  柳易似乎自昨晚之后就消失了。而扬昊显然知道他去了哪里。
  心里虽然疑问,但是没有提出来。
  正像柳易所说的,有些事,我不需要知道。
  于是离开了玉门镇。
  可以说是一路顺利吧。如果没有近了御宁城时窜出来的几个强匪的话。
  我并没有惊慌。
  当年在宫里面,扬昊的出名就是因为经常的打走武术教卫,想来功夫应该不差,足可自保。只是担心自己会成为他的累赘。当初请求的一同来襄安时,就是保证了不会拖累他们的,否则就回去。我不想在离了漠北这么近的时候回去。
  不想回去。
  不能回去。
  于是紧绷了全身的神经以应变故,并不指望扬昊能在这种时候体恤到身后的一个契婢的安全。
  但是我多虑了。
  扬昊还没有出手,那几个强匪已经倒下,看不出痕迹。
  扬昊说:“不要出手太重,他们看来也不过是附近的农户,是因为水灾的关系失了活计才会落草为寇,送到官府做几年劳役即可。”
  空气中传出一声复令:“是。”
  然后又是静寂。
  心寒。
  脑海中浮现的黑色身影。黑衣人。
  其实应该是自己愚昧吧。
  怎么可能真的就两个人上路。扬昊如此的千金之躯,虽恃武帮身,但也不可轻忽。如今没了柳易在身侧,怎么可能仅留我一个小小婢女即可呢,定然是有了暗卫在暗处保护了。
  只是我一直没发现而已。
  但一想到在身后的某处,有着那样一个阴暗的人跟着,心上怎么也无法安心。
  入了御宁城,扬昊翻身下马。
  “王爷?”我不解,但也跟了下来。
  “前面是集市,人多聚集,赤兔性子烈,策马会惊扰人群。”他难得耐心的说道,像是入了城心情尚好。
  扬昊在前面牵了马的缰绳徐徐前行,昂扬,挺拔,锦袍玉立,一如皇室的高贵傲世。
  我心上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他。
  或许并不是一个狠绝的人呢。
  之前的强匪也是,如今的以步代劳也是,都是我所没有见过的一面。京城的阴狠,襄安的爱民,天壤之别。如果说是他故意装出的仁慈爱民,却又不像。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扬昊?我真的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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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5:16: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22 章

  果然有集市。
  而且热闹非凡。
  如果说襄安是边疆,是灾区,是战地,但是这一份的繁华可比京城,却是大大的出乎人的意料。至少在我13岁和父亲回京城路过时,这样的繁盛却是不可想象的,那时的襄安不过是一个人群聚居的城池而已。
  跟在后面且行且观,心上的思绪越来越多,多的是感慨。
  原本走在前面的扬昊突然驻足,停在一个小摊前。
  小摊很普通,卖的是一些廉价的饰物玩意儿,看不出新奇。
  扬昊却久久的盯住其中一个,神色奕奕。
  眼见他伸手取了来,拿在手上把玩很久,小摊的摊主开始热络的招呼开价。
  我终于忍不住提醒道:“爷,这个你是不能买的。”
  他挑眉。“不能”这个词显然让他并不高兴。
  察觉失言,连忙解释道:“这个玉坠形仿鱼尾,称‘御水’,是江南一带的民俗,北方却不多见。因为江南多水,为了防止幼小的孩子落水夭折,到了三四岁的时候,父母会将这样的玉坠带在孩子颈上以求庇护。‘御水’的材质可不同,有木片的,有玉石的,也有金质银质的,但是形状都相似。孩子们所带的‘御水’有的是父母定制的,但是也有是父母小时候带的。”又补充道,“但若是家中没有小孩,买这样的饰物却不吉利。”
  摊主呵呵的笑赞:“姑娘倒是懂得的很多啊。”
  扬昊转了脸看我,眼神灼灼锐利:“我不知道你还是去过江南的。”
  “没有。”我道:“之所以知道,那是因为……”
  一阵人群喧哗打断了我的话,突然出现的两队士兵将人群分到两边,然后从中间缓缓走出一个侍御史样的男子,脸上肃然,恭敬的迎上前:“下官楚江恭迎王爷。”
  扬昊放了玉饰,负手而立,受了楚江的拜礼。
  原来他就是楚江。
  听到楚江的名字还是当初在书房时的事情。只是那一段回忆并不美好,不愿记起。
  由楚江前行开道,很快就到了王府。
  我在府门前下马,抬首看向用金色刻裱的“安王府”三字匾额。
  安王,是扬昊的封号。但是因为排行第九,大家都习惯称他九王爷。

  简单梳洗了一下,换下男装,又赶去扬昊身边。
  入了书房,听见他们还在谈话。
  “你是知道本王不喜欢那般排场的。”语气冷冷。
  “在王爷进城前,”楚江正站在桌前,不卑不亢,“下官接到飞鸽传书,实是事情紧急,才会带了士兵上街迎驾。”
  扬昊也已经换了衣衫,头发似是洗过了,还带着湿意,松散的披在脑后,听到楚江的回答后,眉头不由褶皱了。
  我静静的绕过去,默默站在扬昊身后。
  “既然如此,当是立刻回报的,为何拖到现在才说。”扬昊站起来,“现在就过去!”
  走到门口,忽又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了看我,有一瞬的思索,然后开口道:“你将行李中的蓝色包裹取了,也一起跟了来吧。”
  低首领命。
  低首的同时,似是看到随了扬昊出去的楚江,在转身的瞬间投注到我身上的锐利。

  浣江是流经了北方广大地区的一条大河,灌溉了土地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些问题。
  例如,水灾。
  襄安位处浣江中游,由于这一段河道弯曲狭窄,汛期时常常泛滥成灾。
  御宁城以西原本有大片的农田,现今却都呈现出一片水灾后的狼藉。
  乘马行了一个多时辰,抵达一个叫做“石济”的地方,据说是浣江的颈狭之处。
  我是庆幸的。因为来了石济。因为在石济遇到了“他”。
  而在遇到“他”之前,我是在找鲁太医,扬昊要我将包裹交给他。
  抱了包裹,逮了迎面过来的一个人问及鲁太医。
  “鲁太医啊,应该是在帐篷中照顾病患吧。”说罢遥指了屯所外一个方向,果然见了许多帐篷。
  顺着一路问上去,每个人都只给了我一个方向,却说不准鲁太医究竟在哪里。
  “啊,他人刚走,可能到‘黄色帐’去了,你可以去那里找他。”
  依了最后一个指示,很快找到那一顶颜色醒目的黄色帐子。掀了帐门,入目的却是一片的混乱,席地躺着七八个人,或呻吟,或抱肚翻滚,面上痛苦,其间蹲着一个蓝色背影,似是在诊治其中的一个病患。
  “请问……”
  尚还没来得及开口,已被打断,那蓝衣头也没回,便支使道:“把药箱中的蓝瓶递给我。”
  离了帐门几步,一个药箱端正放着。
  稍稍一愣,便将手中包裹放在一边,开了药箱,却见里面有四个蓝瓶,也不知他要的是哪一个,干脆都取了递到他身侧。
  他瞟到瓶子有四个的时候动作微滞,似是不悦,随即取了其中一个,利落的倒了一颗药丸,塞进那个面色土灰的患者口中。稍稍安顿了,这才转身看我。
  如果不是我看错的话,他看清我的瞬间有一闪的惊讶:“我以为是翎书……”
  我却比他更惊讶——这张端正俊朗干净清爽的脸,身上淡淡的百里香的气息,以及与这些相联系的玉门镇的一幕,都在脑海中浮现。
  是他。
  居然是他。
  赫然是他。
  显然想起来的不只我一个,蓝衣文士盯了我的脸,稍稍偏首,忽而豁然开朗:“我见过你,就在三天前。但是……我没想到你会是……”
  “女子。”我接下他的纳纳,回以微笑,心里是高兴的,或许因为他也记得我,“我也没有想到你会是一个大夫。”
  取了刚放下的包裹,递给他:“鲁太医,王爷让我将这个交给你。”
  他一愣,随即明了,脸上温和的笑着,摇首道:“你要找鲁太医?我不是……”
  正说着,帐门掀起,掀起的同时一个绿影已经窜近,挡在了文士面前,原来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可是面上严厉:“你是谁?想跟我家公子说什么?”
  “翎书,不可无礼。”文士劝阻道。“她是找鲁太医的。”
  “我要保护公子的安全啊。”少年辩驳,“如果再发生三天前一样的事情,我只走开一会,公子就被人伤得一脸青紫……小姐知道了一定会责罚我的,所以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公子身边了!”
  文士无奈的摇首,却是眼带宠溺的。
  是个温和的人呢。
  这时帐门又起,进来一个须发花甲却眼神烁烁的老人。
  “鲁太医。”文士轻轻颔首,一边还向我示意。
  接了他的眼神,才知道之前误认。脸上赧然。
  原来他才是真的鲁太医。
  于是转而交了包裹。打了开了,是几个纸包,分别贴了标签,竟是药材。
  “替我多谢王爷。”鲁太医不掩饰面上的喜悦,转首与文士交换了一下眼神,“梁公子,这下子就好了,处方齐备了。”
  梁公子一边吩咐了少年去熬药,一边随了鲁太医诊治病患。
  少年捧了药材,走出前还狠狠看了我一眼。是敌意吧,对我的。
  我没有立即离去,走到文士身后,问道:“我可以帮什么忙吗?”
  他笑:“好啊,正缺人手。”
  梁公子面上总是温和的笑着,或许也正是因此而安抚了患者,等到翎书送了汤药过来,情况似乎逐渐得到了控制。
  这时想到了扬昊,想到了天黑,想到了告别。
  梁公子说:“我送你。”
  于是一行三人走出帐外——翎书依旧警惕着我,慎慎的跟在一边。

  “丹心,我叫丹心。”学不来南方女子的扭捏,因为长在漠北,所以难以改变骨子中的直率;也因为是真的想交他这个朋友,所以率先告诉他名字。
  他一愣。
  “怎么了?”我不解,不知道我的名字有什么不妥。
  “丹丹之赤,忠义为心。好名字。”他忽而笑道。“你叫我梁君就好了。”
  梁君。
  我也一愣,随即掩饰:“一国之梁,谦谦为君。也是好名字。”
  然后不约而同的笑。
  他的笑很干净,很清爽,让我想起漠北草原的风,带着青草的味道。我想,我之所以想要成为朋友,可能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最好也是“朋友”,不论其他。心上又暗暗补充了一句。

  扬昊可能不会容许我迟迟的才回去复命。或许会责罚吧。
  直到回了楚江在石济安扎的屯所,我才想起了这个问题。
  但是意外的,扬昊并没有追究这一点,又或者说,当时他没有心思来追究这一点。
  我进到书房的时候,他正埋首桌案上的一堆卷轴及书籍中,眉头紧缩,神色比之今天下午还要凝重。
  他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出现。
  注意到我的,是在桌案下手椅子上的一个年轻俊美的锦衣青年。在我进来的时候,他正随便的靠在椅背上把玩着腰间的玉石雀雕,散漫却不掩华贵,即使是在茫茫人海中也是一个璀璨的存在。
  而此刻,他盯了我,嘴角弯起优美的弧度,眼中渐渐闪现一抹兴味的冰蓝。
  我只觉一个激灵,霎时矮身低首:“奴婢拜见十一王爷。”
  出口的同时,心却沉了下去,是一种比之向扬昊解释迟归的更深的懊恼。丹心,丹心,心中苦笑,为什么你总是将自己送进麻烦之中呢?
  果然,不只是俊美青年敛了笑意变了脸色,就是连扬昊也从他的烦乱的文件中抬了眼,深深看向我,眼中犀利。
  沉默。很深很重的沉默。
  我站在门口,脚下沉重,无法动弹,心上的思绪密密麻麻涌出来。
  如果说今天因为再次遇见梁君而高兴的话,那份喜悦已经完全在这一刻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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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5:28: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23 章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俊美青年。
  他转眼看了扬昊,扯出笑意:“以前没见你随身带了侍婢啊,什么时候收的这个女婢?”
  扬昊却不理会,只盯了我的眼,微微眯起时眼中透出的寒意:“你以前见过十一王爷?你都知道些什么?”
  如果支吾不清,会更让自己不利吧。
  于是有意的不去看那俊美青年,直视的看向扬昊,几乎马上就回答道:“人人知晓,十一王爷扬显为先皇么子。五年前由当今圣上赐封‘宁王’,封地西南。三年前平川之乱曾为顾浔软禁于云阳湖,后为柳易营救。传闻十一王爷眉间一点朱痣,俊逸非凡,样貌极为出众。”
  眼见扬昊的眼眯了更紧,薄薄的唇越发不带感情的抿着,心上一紧,却极了力的维持着面上的平静,继续说下去:“但是既然封地西南,没有皇上的御令,诸侯王是不能随便离开自己封地的。所以,十一王爷现今当然是在西南领地上。刚才是奴婢自作聪明,见‘这位公子’俊朗高贵,一时误以为‘这位公子’就是十一王爷。”最后道,“请王爷赐奴婢误认之罪。”
  当即跪下,身体低低的伏到几近地面,听胸腔内剧烈的跳动。
  一下,一下,一下……
  时间过得很慢,慢到我几乎以为静止了。
  扬昊在想什么?
  他会怎么处置我?
  如果他真的只处我误认之罪倒是轻的了,怕只怕……
  未知。
  未知。
  当一个人对事情的发展一无所知时,反倒是最无措也最恐慌的时候了。
  然后就听到了笑声。
  不同于扬昊的,轻慢的笑声。
  虽然没有看向一边的俊美青年,却犹能感到他投注在我身上的目光:“我发现你这个女婢倒甚是聪明,很得我的欢喜呢。不知你可愿意割爱让给我呢,九哥?”
  九哥。
  他似是故意的加重最后两字的语音。
  心猛地一抽。身体伏得更低了。
  “不要胡闹了,‘宁少爷’!”扬昊的声音,深而沉,斥止了青年。
  “丹心,你确实很聪明,”终于,扬昊转而对了我,缓缓道,“所以,不要让我后悔当初留下你。”
  语意深深。
  我低首行礼,行礼的同时慢慢松下一口气。
  “不过我也确实应该早点想到这件事的,”扬昊又看向宁少爷,“等下我会让伊白过去找你的。”
  宁少爷侧手抚上眉间,笑意更浓:“伊白么,听说最近他的易容技艺越发的高了……可是我就这眉间是最好看的地方了,还真舍不得呢。”
  扬昊皱眉。
  “好啦,好啦,”宁少爷立起身,理了理衣摆,笑容甜美,“我这就回房去等着伊白,‘九王爷’。”
  说罢夸张的行了礼,退了出去。
  退到门口,忽又停下,转过身来时眼中的一抹冰蓝闪烁:“但是,你真的不考虑将这个女婢让给我么?”
  我惊。

  五年前——
  在慧心阁已经过了三年。
  很平淡很平淡,却很安静的三年。
  也是我入了宫后最为闲适的三年。
  小竹子依旧常常会过来,带来新的消息。
  只是曾经有一次,我向他提到了水月,如果他能一起给水月说那些消息就好了。
  但是他拒绝了。
  “不要,不要,水月那样的女子,我不习惯相处啦。”他懒懒的靠在椅子上,“我只要说给你一个人听就好了嘛。”
  我以为像他这样的人一直很随意,原本想了只要他肯一起说些新闻给了水月听,也省得我再转述一遍。
  却不想这一次却意外的固执。
  劝到最后,他忽然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一声不吭的扭头就走。
  我愣在原地,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他是真的不悦了。
  因为那天以后,他有好一阵子没有来慧心阁。
  而就在那段时间里,慧心阁也发生了一些事情。
  追溯起来,应该是从三个月前景贤宫的林贤妃的生辰宴说起。
  因为当今圣上尚未立后,而自刘淑妃和季德妃之后,林妃是唯一的一个妃子了,所以宫里各嫔妃们向来奉承的紧。这次辰宴,大家都纷纷备了贺礼,珠宝首饰,稀宝古玩,名目繁多。
  水月进宫几年,并不得宠,与其他嫔妃几无交往,也没什么稀物。到了宴席那晚,呈上的仅是一卷轴自己绘的字画,画的是江南“小桥流水人家”,题的是“忆中春景”。
  当众人唏嘘斥贬之时,却是林妃欣然接受了。
  林妃说:“早知道宫里面有这样的才女,我定然会早点结识的。”
  自那以后,林妃常请了水月过去景贤宫。
  而众人对了水月的态度也渐渐不同。
  水月说:“丹心,你知道吗,昨天在花园碰到了马充媛,她邀我同坐了饮茶;今天陈婕妤让随侍送了些糕点过来,说是江南的甜食,想是我会喜爱吃的。”
  说罢,她忽而却叹了口气,并不见真的高兴了。
  人情冷暖,也不过如此。
  怎么可能真的高兴呢。
  我想。
  她又说:“但是林妃却是不同的,那样的女子,是真真让人尊敬的。”
  于是每每有了诗画新作,她都很快让我送了去景贤宫。
  看了水月映在脸颊的笑容,我无法说出心中的隐忧。

  一次,在从景贤宫送了诗词回来的走廊上时,远远就看到一个蓝衣太监驻在廊外,直到我走近了,才发现他甚为俊朗,只是神情忧郁,似是冥思。
  听到脚步声,他已然回神,只瞟了我一眼,随即走开。
  望了他的背影,我只犹豫一下,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最好还是不要去那边的好。”
  他驻足,转身,疑惑。
  “那边是封欣殿,宫人们一般都是不会轻易接近的。”
  他愣着,脸上茫然。
  我踌躇一下,解释道:“十一王爷性情不定,平时喜欢和人开一些‘小玩笑’,但是被捉弄的人却不会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玩笑的。”
  他依旧只是杵着,也不说话,显得木讷。
  脑中闪过一念,脱口问道:“你不会是封欣殿的人吧?”
  这次好歹有了反应,轻轻摇首。
  “既然不是,那就快点回主子身边伺候着吧,不要再在这附近晃悠了——封欣殿并不是一块安祥之地。”
  也是难得的好心,或许是看了他眉间的灰暗,想及当年,而不想让他重演我所遭遇的事情吧。
  听小竹子说,自三年前扬昊封王迁往襄安,扬显就分外的肆无忌惮,每每将宫人折腾的很惨,只是没有出人命而已。虽然在扬显的口中,这些都不过是游戏而已。
  那太监还愣在那里,似是懵懂。
  力之所及也不过是出言警告了他。
  最后看了他一眼,只是希望他不要让扬显碰到了,便继续起步向了慧心阁。
  只出几步,身后却传来沉吟:“是这样一回事啊……但是你说那些话,真的不要紧么?毕竟是皇室啊……”
  “你要去告密么?”蓦然止步,转身对上他。
  宫里面自是有这样的人的,为了讨了主子的欢心,不惜陷害一些宫人,夸大一些言语。
  他会是这样的人么?
  “我不会。”他道。
  省视着他,心上浮起一丝波澜:“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你的声音……听起来很耳熟。”
  “……应该没有。”
  “总之,你也快点离开吧。”
  这次也不拖沓,返身向了慧心阁,想到水月还等着我的复命——走出不久,心头猛然一紧,脚下一滞,几乎栽倒。
  僵硬的折了身向后看,远处那太监依然注视着我的方向。
  从心底升起的很沉重的恐慌。
  于是加快了脚步,几乎飞奔起来,可是身体却开始战栗。

  消失了半个多月的小竹子,就是在那晚突然又再次出现的。
  只是神色怪异的很,只一见面,也不像以往散漫的打招呼,却是猛抓住我的手,肃然追问:“你今天是不是去过了景贤宫?”
  点头。
  小竹子的眼中越发严峻:“那你在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遇到的人?
  脑海中浮现走廊上的那个年轻太监。
  口中却道:“没有。”
  他省视着我的眼,似是要望进我眼底深处,久久。
  我没有避开。
  终于,他松了我的手,退到窗前,望了窗外天幕,寂寂的不出声。
  “小竹子?”忍不住唤了一声。
  “……今晚的星星很多很漂亮呢,”他慢慢转过脸来,带着很淡很淡的表情,“我们去外面赏星吧!”
  赏星要在开阔的地方才好。
  却没想到他会带我上了殿顶,启心殿的殿顶。
  那曾是我第一次遇到小竹子的地方。
  也是我第一次发觉小竹子有着很惊人的轻功——他挽了我,只轻轻一跃,便上了殿顶。
  本想赞叹几句,却发现他的神情依旧凝重。
  “丹心,”他坐在殿顶,抬头望了上空,“如果一直没被册封的话,再过几年,你就可以出宫了吧?”
  他查过宫册了?
  心上一暗,没有出声。
  他既然这样问,一定是调查过了。当然,他也一定知道了我的出身,包括我的父亲。
  一直是没有对人提起的,自己的出身。并不是因为父亲,正是多年前漠北辽延战败的元帅,也不是因为世人都将父亲当成了罪人,而是在宫中身为宫女,你是谁的女儿都并不重要,因为都一样的卑微。
  “等到那个时候,我也要三十的啊……”他感叹着。
  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只能默默的望了天幕。
  深蓝的天幕上,点缀的星,忽闪忽闪。
  突然想起漠北,以及漠北的星空,那是一种不同于这里的几乎会被包容在了那片璀璨中的感觉,但是宽广而畅意。
  “丹心。”小竹子的声音幽幽的在身侧响起,“如果,有一个人,他给了你闲适的生活,给了你权势地位,甚至是给了你生命的……你会背离他吗?”
  “不会吧。”我说。
  “即使是出于一个很重要的理由?”追问。
  我想不出什么是“很重要的理由”,反正他也只是问的“如果”,便顺口答道:“不会。”
  他又沉默了。
  我也一时无话。
  许久之后,他忽而倒了下去,枕手的仰躺着,笑意朗朗:“啊,我想起来了,今天我可是带了新的消息过来的。”又神秘的一问,“你不猜猜是什么吗?”
  我端视了他的脸,看不出方才怪异的痕迹,似是从来都是那个轻忽散漫、玩世不恭的小竹子。但是心里又觉得,有些地方好像又不一样了。
  “你一定是猜不到的,那我就好心的告诉你喽,”他呵呵的笑了两声,“现在啊,那个水月才人,肯定已经被招去侍寝了。”
  侍寝?
  我几乎跳起来:“怎么会突然……刚刚下的谍旨么?”
  “是啊。”
  “你明知道,还拉了我出来……”
  小竹子笑着拉我坐下,依旧悠闲的侃侃:“反正侍寝的是水月,你急什么。我啊,还有更重要的消息特意来告诉你的哦!这个消息对于全宫廷的人来说,可能都是一个大大的好消息呢!——继九王爷之后,宫廷的另一个小阎王,终于也要被送出宫去了。”
  难道是……
  “猜对了!”他看了我的眼,无所顾忌的说,“扬显啊,他终于也要被正式封王了。不过圣旨明早才会出来,封地好像是西南,离了京城可是很远的呢——这下子宫里面可是终于清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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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5:41: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24 章

  他说,宫里面清静了,对大家都是一个好消息。
  我应声道,是啊。
  他盯了我的眼,说,但是这么好的消息,你听了却并不高兴。
  我张开嘴,却没有声音。不能辩驳。
  这本该是一个令人高兴的消息,如果没有今天走廊的一幕的话。我黯然。
  天幕更深了,透出一种近乎黑色的韵味。星却更亮了。
  小竹子仔细的看了我,突然大笑起来,也不顾及如此动静在空寂的天幕下显得尤为响彻,怕会被巡逻的士兵发现。
  笑声刚罢,又似是听到了他的叹息,情绪变化之快让人咋舌:“……丹心,果然还是你吧——今天在走廊上,你遇见‘他’了,是不是?”
  我一愣。
  想及他方才的反复无常以及之前的严峻。
  他是敏锐的。
  已经没有必要隐瞒。
  “‘他’真的就是……”轻问,却无法吐出最后两个字。
  “皇上啊!”小竹子顺口的接下。
  早该想到的。
  当初在碧淑宫里待了那么长时间,虽然没有见过真面,却在隔了那几帐纱帐之外,听多了他的声音。那种缓慢、平静、没有平仄起伏、不高也不低的语调,凌驾于众人之上的从容感,以及从声音深处折射出的灵魂的峻傲,都是无法让人漠视的。
  这座宫殿,这个朝廷,甚至整个王国,都是一个人的。
  扬昱。
  这个先皇的第三子,曾经饱读诗书,曾经游历山水,曾经历经皇位之争,曾经在十八岁登基为王……不论是哪一段时间,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偏是我,将这个人的存在忘却。
  或许是因为从没想过他会那么近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不论是哪一种,都应该是不会发生的。
  但是发生了。
  “当我听他描述了在廊上遇到的宫女外貌,立刻就想到了你。”他凑进了,应了我的眉目,一边复述,一边缓缓的移动目光,“‘柳眉下的丹凤眼,瓜子脸上的稀薄唇,并不白晰的肤色,并不乌亮的发色,并不柔媚的身姿’,真是很生动很恰当的描述啊!”忽又感叹,“——丹心,你知道你其实一点也没我好看吗?”
  忍不住嗤笑出声,偏是他如此轻慢。
  “但是有一点倒是尤为贴切——”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明明是身着一身粉色宫服,身份卑微,却从骨子里透出的桀骜不逊’。这和我的看法倒是很一致呢。”
  稍稍侧首避开他的眼:“我当时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想及那时一时的心起,却不想会这般结果。
  “当然了,在宫中真正近睹了龙颜的人能有几个。”小竹子退了回去,侧着脖子坏笑,“所以你要感谢我啊。要知道今天可是我对昱主子说,既然那么多的烦心事,干脆‘失踪’一下下去散心好了。没想到他真的换装成小太监跑出了御书房,虽然很快就被韩政找到了……但是若非如此,你也没机会可以一睹龙颜啊。”
  “……水月,和这个也有关系吧?”神思一闪,已然脱口,“你有什么没对我说吧?”
  他转眼纳纳,然后瘪了嘴:“有时候女子太聪明了,也不都是好事……好啦好啦,我说就是了。虽然皇上老爷是随便问的,我却不能隐瞒,所以我顺口就说,那个可能是‘慧心阁’的宫女啊。然后他就想起了偏远的‘慧心阁’,想起了‘慧心阁’里这么一个才女——很自然的联想不是吗?”
  所以让慧心阁清幽的生活结束的人,其实是我吗?
  心上复杂。
  说不出的涩味。
  “你不要那一副沮丧的样子好不好。反正水月不是希望见皇上吗,宫里面的女人们不也就是希望有这样一天吗?这正合了她的心意啊。”小竹子在一边嚷嚷。
  是啊。
  对于水月来说,即使是当初在我面前欢笑着,笑容也是很淡很清的,笑不达眼。
  她和我不一样,一旦有了册封,是要在宫里面待一辈子的。所以,对着那个万人之上的男人,有着更深的期待吧。
  小竹子指了天幕,絮絮的说着这个和那个星,说着这个和那个星座……笑得最欢的时候,说到了他的母亲,以及他母亲在他小时候告诉他的有关它们的故事。
  我却没有小竹子那样的好心情:“那么……扬显真的要被封去西南?你不是说过,西南的都督顾浔好像不是一个可以掌握的人啊。”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你是在为扬显担心吗?”
  我当然不会为他担心。
  但是,如果他的调配是因了我曾经对扬昱说的那些话,却不是我所愿。
  “安啦,那个任性的小孩确实应该送出去吃吃苦头啦。况且当年扬昊十四岁就封王,而今扬显也已十六,早该出宫的。至于西南顾浔,也不是一两日的隐患了。”小竹子无聊的甩了甩衣袖,“再说,这些都是昱主子的事情,你就用不着操心啦。我们现在呢,只要一心赏星就好了嘛!”
  但是就是在那样一个满天星光璀璨的晚上,我预感到我的平静将再一次的结束。
  而第二天,果然像小竹子所说的,扬显封王,迁往西南。
  封欣殿从此空寂了下来。

  ——石济。屯所。医帐。
  “丹心,你今天老是走神,精神也不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梁君从后面走过来,轻轻问道,顺手执起我的手腕,搭在脉上。
  直觉的想抽出,却被他按住。
  这几日扬昊几乎都在石济的浣江颈狭处监督工程。我留在屯所也无事,但是一想到同一片屋檐下的有着冰蓝眼神的那个人,心中总是不安的。
  然后想到了屯所不远的医帐。
  当日梁君说,我可以常去。
  一直没能忘记那种有如暖阳般的笑容。
  可能是想起他周身所带的淡淡的百里香,所以来了。
  细细辨了脉搏,梁君脸上很温和的笑:“身体虚了点,但是没什么大碍。”也不松我的手,直接拉了我出帐子。
  想到了翎书,这个不离他身侧的对我有着莫名敌意的少年,尚还在帐中帮忙没有跟来。却见梁君向我眨了眨眼,已然将我拉得走远。
  “因为我只一介文弱书生,所以翎书为了照顾我都很辛苦,偶尔也让他休息一下,”他缓缓的说,忽而看了我,调侃的笑着,“再说,有了你这巾帼英雄在一起,我当然不用担心出事了。”
  不由想起当日我拳脚的打走混混。
  可惜数千年的男尊女卑,哪里来的巾帼之说。
  笑侃。
  看他并不苟同的摇首:“谁说女子不若男?”于是辩论古今,不乏女子英雌。最后说道:“就拿我义妹来说好了,她能文能武不让须眉。若是她听到你的话,定然是第一个不认同的了。”
  然后说起了他的义妹,多的是除强扶弱的事迹。
  那样的一个女子,洒脱而细致,秀美而坚韧,意气风发,卓然而世。
  却是我从没听过的。
  却是我从没见过的。
  却也是我从来都向往的。
  那样的一个女子。火焰般炙热美丽的女子。
  他叹息:“可惜她不在这里,否则你们一定能成为朋友。”忽而又笑了,“不过也幸而她不在这里,否则她定然会催了我回去。”

  喜欢听了他的声音。
  有一种安定人心的韵律。
  温厚,柔软,清爽,畅意,每每总是触动了心底深处的什么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呢?
  无法分辨。
  他说他不是大夫,只是一个书生,略通医术,带了侍从翎书出来游历山水的,离家已有半年,家中早有期盼,已经几度传书催归。
  但是路过石济时,遇到了一个倒在路边的村人。
  “你也知道,水灾过后多有疫情。因为食物、水源都被污染,所以人们很容易得病。尤其是在石济。汛期时因为水道狭窄,灾情严重;汛期过后,疫情泛滥。人们疲于此间,根本无法喘息。”他继续道,“我将村人送到医馆,然后就遇到了鲁太医。”
  听梁君说,鲁大夫原来是宫里的太医,告老还乡回到襄安。如今疫情严重,他不顾年老,出来为人义诊——这样的人,怎能不让人尊敬呢?
  所以大家都仍然尊称他为“鲁太医”。
  梁君当然也很尊敬鲁太医,这不难从他谈起鲁太医时的神色中看出。他认为他是一个高尚的人。
  但是,他显然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个像鲁太医一样高尚的人,是同样的因为悲天悯人的善良而留在了石济的人。
  他。
  这么高尚的人,自然是能让人感动的。
  至少在我的心中,是感动的。可能比感动还要多一点。
  “就是这里。”他转头一笑,拉了我进了一间屋子。

  一面古朴的墙,一整面墙的古朴的柜格,一整面墙的柜格中的药材。
  面对着这样的一面墙壁,你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呢。
  我脑海中却什么也没有。很空很空。因为对此一无所知。
  “这里储存的是军用药资,但是现在都用来治疗村民。药虽然多,但是有几味珍贵的药材却缺乏,上次我去到玉门镇也是因为听说那里有一间大药铺,可惜……幸而鲁太医有求九王爷从京城带药过来,处方这才应全了。”
  只听得梁君缓缓说着,然后拉开了一个柜格,抓了些许,递过来:“猜这个是什么?”
  我看了掌心一堆枯黄的絮块,莫名。
  他说:“这个是黄芪,是常用的草药,入药的是它的根茎部。”
  我凑近了闻了闻,自嘲的一撇嘴——只有药材的味道,当然的。
  他微微一笑,又递给我一种。
  我应了:“这个不难猜,应该是人参。”
  但是其后的,我却无知了。
  “这是白术,炙甘草,当归,龙眼肉……啊,这个是茯神,还有这些……”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各个柜格中取了不同的药材递了给我,一一数来,居然有了十几种。
  在我看来,它们其实没有多大区别,但是梁君却一一辨来,很是驾熟。
  “好了。”最后他伸出右掌心放到我眼前,说,“药材和诊金,一共二两银子。谢谢。”
  我愣。
  “二两应该不贵啊。”他又说,“身为一个王爷的女婢,俸禄应该是不错的。”
  释然。
  无奈的歪了头,带着点孩子般的稚气,终于笑出:“可惜我已经预支了三年契约的工钱,现在可是没有一点俸禄的。”
  他故作沉思状:“原来扬昊是那么小气的主子啊……”
  看了他,心中已暖,几度启口,几度抿唇,最后吐出的也只能是:“……谢谢。”
  他是特意的这般逗我开心的吧,因为我今天的恍惚不安。

  “诊金可以欠着,但是药还是要熬了喝的。”
  提了药回去屯所时,心上总是想到了他说这句话时,脸上带着的温暖的柔意,以及正色。
  那种温厚,令人安心。连日来的不安,竟似平复。
  不由微吮了嘴角,心上的一丝甜意,连我自己也没有发现的。
  ——不想刚踏进屯所,迎面一抹锦衣。初起的笑意再度碎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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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5:49: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25 章

  “丹心姐姐。”
  一张秀美的笑颜映在眼前,仅是“姐姐”两个字就刺得耳膜生疼。
  警惕的维持了距离,恭敬的行礼:“‘宁公子’,奴婢不敢当。”
  “你本就比我年长几岁,称你一声‘姐姐’也是应该的。”
  看了他一张纯真亲近的脸,我却心寒。果然我没记错的话,他上一次叫我“姐姐”的时候,下一刻就将我推进了冰寒刺骨的池塘。心上自嘲的想。
  与宁公子,我是忐忑的。猜不透他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竟会向扬昊提出调我过去。
  但是至少当时扬昊没有答应。
  庆幸的,不能不说。
  而自那晚以后,潜意识里或许我是有意避开着他的,没想还是在扬昊不在的时候遇到他。
  与那晚相比,他依旧俊逸出众,没有变化——只除了眉间少了那一颗鲜艳的朱痣。
  这就是那个伊白的易容术么?果然精湛,看不出痕迹。
  “虽然那晚书房你说你是误认,但是你心里面一定很清楚吧,有关我的身份……”他脸上纯真而无害,“所以你也一定很好奇,好奇为什么我不在西南?”
  语带惑音。
  若不是曾经那般深刻的体会到他本性里的恶劣,或许真的会被他的纯真迷惑。
  那眼中的一抹冰蓝闪烁,在白天看来稍稍敛去,却无法遮蔽。
  扬昊那晚说,不要让他后悔留下我,分明是一种警告。
  而今“宁公子”却是在期待吧,期待着我说出禁忌。
  这多年,他还是没有改变。
  游戏。
  然后呢?然后便是扬昊的怒意了吧。不是没有经历过的。不想经历。不想让他说出他所谓的“后悔”。更不想让“宁公子”在之后坐壁上观,幸灾乐祸。
  于他不过是一时的乐趣,于我却会是覆灭。
  即使离了宫,生存是一样的艰难。
  心上一跳,想起了柳易。
  柳易曾经说,有些事我不需要知道。
  但是他却忘记说,有些事,我是连猜测也不能去猜测的。越是好奇,越是接近真相,也越危险。
  所以维持了平静道:“奴婢不需要好奇。奴婢只要知道,九王爷说您是‘宁公子’,这样就足够了。”
  他一愣,忽而爽声大笑:“九哥果真收了个聪明的奴才!”又补充道,“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了。你说,如果我再和他提起,他会将你让给我么?”
  奴才。契约。让。
  我却没有选择。心上浮起凉意。
  扬昊会么?

  手中的蒲扇。
  炉中忽明忽暗的火焰。
  从干材深处偶尔迸发出的火星。
  飘散出的药味……
  倒出药汁的同时,首先想到的两个字是——混沌。
  混沌得有如浆汁的汤药,盛在碗中时,倒映出的一张黯淡无华的脸。久久的盯住那张脸,汤水晃动的时候,随着波纹皱褶了,扭曲了,模糊了,甚至辨不清那污浊了的究竟是那双眼还是本就是那汤药。
  没等我辨清楚,人已被招去书房,招唤得那般突然与急促,据说是扬昊回来了。
  书房里已有多人,即使只在门口,也已然感受到了到了不寻常的气氛。
  案后隐隐冷然的扬昊,案边巧笑纯真的扬显,案下心思难辨的楚江。
  然后就看到了柳易。
  虽然自玉门镇之后,仅隔不到数日,他的眼中却似乎越发疲惫。但是依旧严肃,沉默,静静的站在扬昊的身后。只在我进门的刹那稍稍瞟了我一眼。
  没有人注意到我。
  应该说所有人的焦点只在一人身上——这一个黄衣少女,站在书房的中央,虽然只有十四五岁,但是珠圆玉润、巧眉盼目,有着与她的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以及高傲,但是美丽。
  可是这一刻,她昂扬了头颈,浑身透发出来的凌厉与倔强,却刺扼了那一份美丽的外壳——甚至不用听到前因后果,我已经知道事情的局面并不好。
  因为宁公子正吮着笑意安静的坐在一边。
  要让他安静的事情显然不多。
  但是能让他安静的事情却不难猜测。
  显然现在就有一件。
  “我不回去。”少女终于说,并不是请求,而是一种宣言般的坚决。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真正的与当面扬昊对峙。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有勇气与他正面对峙的——至少我没有。否则也不会如今这般卑躬屈膝,战战兢兢。
  我忽然很有兴趣知道扬昊对此又是怎么一个反应。
  于是用眼角的余光瞥去。
  失望的。
  他微微斜靠在椅背上,仿佛是在小憩,神情看不出起伏——直到少女脱口而出道:“如果要赶我回去的话,我就告诉父皇‘小皇叔’也在这里!”
  声音尚未落定,书房已然被一阵突然迸发的凛冽席卷——扬昊身上透出的凛冽。
  到襄安之后,还是我第一次在扬昊身上明显的感受到那种阴狠绝然的气息。
  从皮肤的深处透出的战栗。
  战栗。
  即使是宁公子的笑意也有一瞬凝滞。
  仅是旁观已觉得心寒,何况当事人。
  少女紧咬的唇瓣已然失了颜色,双肩虽然抖瑟,但是依然挺立。
  僵持。
  僵持的最后,却是在扬昊收敛了锐气下结束。他说:“丹心,先带她下去上药。”
  这才注意到少女虽然挺立,但是从刚才至今都一直抱着右手。

  在扶了少女到厢房的路上,手臂与手臂的接触中,才真正感觉到了从她身体内部传出的瑟瑟的战栗。虽然只是扬昊昙花一现般的肃杀,即使现在还是会心有余悸的吧。
  解开少女的黄衫,露出白晰的右肩,以及在白晰的肤色衬托下越发暗红的伤口。
  不由皱眉。
  不知道可惜的是她这一身光洁的皮肤会带上伤疤,还是为着伤口曾经处理之草率而懊恼。
  刚抹上伤药,手已被“啪——”的打开,语带乖张:“你是哪里来的奴才,这么笨手笨脚!”说话的同时,她脸色已然褪成煞白,却是真的疼到了。
  可是不能不上药。
  看那形状明显是剑伤,伤口虽小,却深,幸而不及筋骨。
  “我是不会回去的……”她扭了头,低声说,不知是说给我听的,还是她自己。可能多是后者。“好不容易偷跑出来找他,我怎么能又回去那个冷冰冰的地方……”咕哝许多,渐渐听不真切。
  “包扎好了,瑶公主。”我说。
  她一愣,这才从喃喃中回神看我。“你知道我?”
  即使方才不知道,现在也是知道了的。
  那样的眼,那么的眉,那样优美的下颌的曲线,像极了一个人,都如复制了一般的熟悉。但是自己居然会现在才记起——季妃。
  当年在选德宫里飞跑了玩耍的小小的黄色身影,现在已完全袭承了母亲的美貌。
  只是不知道当朝的长皇女为什么会来到这么边疆的襄安。
  仅是刚刚帮她解开衣衫,已经痛得她一身冷汗。不由好奇是什么样的理由支撑着这样一个少女坚持着她的决然,忍受着剧烈疼痛的同时,勇敢的面对了扬昊。
  “你当然知道我。”她突然又似醒悟,“你是九皇叔的人。他当然不会随便放什么人在身边的,所以你也是他的亲信了。”
  亲信。
  自嘲的苦笑一下。
  但是扬瑶却有她的认定:“那你就同去九皇叔讲,柳易在这里,我是不会离开的。”说罢,扭身躺在床上,背了身不再理我。
  我心上却迷糊了。
  猜不透柳易又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退出厢房后,原本是要回了自己的处所,路上却碰到了宁少爷和楚江,刚从书房那边出来的样子。
  于是赶紧低首退到一边,让出道路。
  宁少爷说:“正好,九王爷叫你过去。”
  等我听及后抬头,他已然走了过去,只及一个锦色背影。
  跟在后面的楚江,面无表情的瞥了我一眼,也越过我。
  于是折了方向,往了书房。

  终于回到自己的处所。
  桌上的汤药早已冷却,难以入口,终是只能倒掉。手指只挨到碗沿,汤药便被打翻,涕涕趟趟洒了一桌,一直滴到地面。
  原来,双手已经颤抖不已,哪里拿得稳东西。
  盯着这样颤抖的手,慢慢抚上脖颈。
  不久之间,这里还贴着一把剑。
  柳易的剑。
  冰冷的剑尖,抵住脖颈,那种渗入骨髓的寒意仿佛至今还停留在皮肤上。
  一切都是自己的愚笨吧。明知了宁公子的秉性,却是丝毫不怀疑的奔了书房而去。
  所以当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话时,后悔已然晚了。
  虽然听及的仅是只言片语,但是就是连宁少爷和楚江也都被支开了的避讳的谈话,何况是我。
  当扬昊敏锐的喝道“谁”的同时,柳易的剑已然架在脖颈之上。
  惊。
  惊的不仅是我。还有柳易。
  他没有想到在外面听到了他们谈话的人会是我,眼里有一丝闪烁,手中的剑却依然稳健。
  我发现这已经是我今天以来的又一个“第一次”的体验——第一次看到柳易拿剑。
  他的手很稳,纤长刚劲的手指,牢牢的扣住剑柄,散发出一种冷然的气息。
  没有剑在手时,他不过是严谨的、肃然的,甚至是优柔善良的,但是剑光一闪的瞬间,第一次感受到从柳易的身上迸发的一种名叫“杀气”的东西。
  柳易说,他曾经是暗卫。
  那时也不过是听说的。真正感受到时却是另外的一回事——那种身为“暗卫”的黑暗的味道。
  那是一把很薄的剑,剑身泛出很美很纯的隐隐的淡蓝寒光,从我的视角甚至还能很清楚的看到剑尖到剑柄笔直的线条。
  这样美丽的剑,却不适合在很近的距离观赏。例如,我的距离。
  身体在剑光咋现的同时,早已经僵硬。
  “不是说过不许人来打扰的吗?”扬昊从里面踱步而出,看到门口与柳易维持了一剑的僵持的我,面上淡然,“你听到了多少?”

  宁公子现在一定是笑着的吧,即使他没有亲见,但只想象一下自己一句风清云淡的话就将我推入的这般生死挣扎的境况,也已能带给他许多乐趣了。
  那么于楚江呢?他是听见了扬昊的禁令的,也是听到了宁公子的“恶意”的,但是当时他却也只是冷冷的从我面前走了过去。他也是在等待着这样的结果吗?
  扬昊问我,我听到了多少,面上淡然,眼中却深邃。问出之后,灼灼的盯了我的眼,不让我有回避的余地,也不放过我眼中任何一丝变化。
  如果我现在告诉他,这不过是宁公子的另一个“游戏”,他也是不会相信的吧?
  不,我苦笑,从喉咙底部窜起的涩味。现在问题的关键已不在于我为什么会来到书房外,而是在于我听到了“多少”。
  “多少”是一个很玄妙的词语。
  “多”之多,“少”之少,明明是两个完全悖离的字眼,却可以融合在一起来涵盖一个广泛的领域。
  就像,生死。
  我心上也不平静。
  “多少”才是他可以容许的程度。
  “多少”才是生死的底限。
  我应该怎么来回答这一个“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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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5:59: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26 章

  最终还是要回答的吧。
  在这种时候,沉默反而是最糟最笨的行为了。
  于是吸了口气,却僵硬着被剑抵住的脖子不敢移动分毫:“从瑶公主恰巧卷入柳易与那些蒙面人的打斗中被刺伤开始……”
  “原来不出十句话啊。”扬昊点头。
  然后一叹:“可是,几乎是我们所说的全部内容了。”
  我的心随着他的叹气沉了下去。我甚至看到了柳易眼中毫不掩饰的流露出的破碎了一般的忧郁。但是即便如此,对于柳易来说,职责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吧。他的剑依旧没有离开我脖颈分毫,反而像是凝聚了所有的力量,只等了扬昊的一句话。
  是杀?是留?
  事后想起来,我那时虽然恐慌,但是从脑海的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他不会杀我。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份笃定,可能是因为觉得上天不会就这么简单的放过我吧。

  看着被汤药污浊了一片的桌面,心里面很空。
  这么空的时候,却有点哀伤的脆弱。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脸。梁君的脸。
  连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刻突然想起他。或许是因为方才在书房无意间听到的话吧。比起之前的惶恐,其实真正让自己这样哀伤的,或许是这一件事吧。
  想着的时候,身体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回神时已然站在了他的营帐前。帐子里透出昏黄的烛光,似乎还有人影。
  我这是在干什么啊?心上自问,撇嘴苦笑。不说现在已经是深夜,即便是白天,像我这样突然跑到他的营帐,也未免莽撞而失礼。
  随即转了身想离去。
  却被叫住。
  “你在这里干什么?”不知什么时候翎书已然窜到了跟前,动作之敏捷令人诧异。此刻他正盯了我,那种全神贯注的警惕,让我联想到护着扬昊时的柳易。
  “你是想见我家公子吧?”翎书几乎是从鼻间哼了出来,“一个小小女婢,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无才无貌,却来缠着公子,真是自不量力!”
  我听着翎书的声声嘲讽,呆呆的立在原地,心中却不起丝毫波澜。
  就是连翎书也发现了我的不对劲,迟疑了看着我。
  “是谁在外面?”或许是动静大了,他身后的帐子中光影晃动,下一刻帐门便被掀起。
  然后就看到了那张温煦的笑脸。
  那样的一张温柔的脸,任谁都能感到亲切的,亲切到让人有一种想要倾诉的欲望。
  心上一动,那些在心底深深掩埋的东西忽然开始涌动起来。突然想告诉他,告诉他我的十二年,告诉他我的契约,告诉他今晚的一切。
  话到嘴边,却在看到那笑脸身后的一角红衣时,顿然卡在咽喉。

  梁君见到我时,眼中有一丝诧异,却并不问我为什么会深夜到访,只请了我进去。
  想及那一角红衣,我犹豫了一下。
  “公子!”最先急呼出声的是翎书,紧张的神色,却被梁君制止。
  “没有不方便吗?”我问。
  “不会。”他笑,“正好有一个人想为你介绍呢。”说话的同时已掀起帐门让到一边。
  帐子里,小案边,一个女子俨然端坐。坚定的眼神透出的英气,一身红衣衬出如火焰般不可忽视的夺目神采。
  梁君热络的说,这就是他的义妹:“都是翎书不放心我在外面久留,偷偷联系了家中。但是你们说不定真的有缘呢,她才刚到,你也来了。”
  如果换了平时,我一定会非常高兴的能认识了这样的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
  但是现在,我凝了凝神,终于还是问出了口:“秦若雨姑娘是来接公子回去漠北的吧?”

  我的话出口的瞬间,红衣女子的手已然搭到了腰间的剑柄之上。
  梁君却是沉稳的,甚至是眼角的笑意也没有改变。
  我看着他,他有着书生般淳朴的眼神,温柔的笑意,稍嫌单薄的身板。这样的人,应该是开一家私塾,教一些孩子之乎者也,宣扬一些正气法制,闲暇时以诗会友,谈古论今,儒雅清心。
  可惜。
  不是。
  他说:“你果然已经知道了。”
  他当然没有和我提起他义妹的名字,也当然没有提起漠北。
  漠北。漠北一直是一个敏感的字眼,尤其是在被霂梁占据十二年之后。
  我并不是特意来证明什么的。
  不,应该说从一开始我就在刻意的避免着这种猜测的证实。我以为只要不去提及它,它就只会是猜测,而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可以是朋友。我也一直以为不论其他,是朋友就好——但是,现在,此刻,事情的真相还是只有一个。
  到真相的揭示的时候,即使连朋友也是奢侈的东西。
  战乱的时代,有一种东西,叫国仇,叫家恨。
  玉门镇时柳易的突然离开,直到了今晚我才真正知道他是为了要的追查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一个秘密潜入了境内的人。在扬昊与柳易的密谈中,柳易几度追到了线索,却每每因为有一个神秘的红衣人从中周旋而断失,直到了最近的一次与一群蒙面人交手,也就是这一次,事实的真相已然若揭。
  “百里香只产于漠北。”我说,“但是自失地漠北后,就没有流入这边了。”
  “所以你一开始就猜到我可能来自漠北了。”他接口。
  口中苦涩,却就是他身上的这一种百里香,曾一直让我有着安心的感觉。
  苦笑:“一开始也只是一种猜测。”
  梁君,梁君,“一国之梁,谦谦为君”。但若联系了百里香,联系了漠北,却还有一个比之更加为人熟悉的解法——“‘起为霂梁栋梁,坐称诸葛君子’,这两句,即使在京城也是闻名遐尔的。”我说,“或许我应该称你为,霂梁国师,君宇浩?”
  然后听到了他的叹息:“所以,今晚你是为报杀父之仇而来的吗?”
  我一息。
  “‘丹’姓并不多见,但是我恰好知道一个。”他说,“你看,你猜到了我的身份,我也猜到了你的,这不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吗?”
  即使逃避,真相还是会揭露。
  这就是真相。
  却没想到我不是唯一早就看透的人。杀父之仇——他既然这么说,难道也是一开始就知道了我的身份?现在想起来,当时初闻自己姓名时他的不自然,原来如此。
  他默然一瞬,然后是一声悠长的感叹:“你的父亲……是一个杰出的将领啊。当年辽延一战,一切都本在我的预料之中,但是……如果不是他视死坚守,拖延了我军的战机,那么当时我们占领的就不单单只是漠北而已了。”
  他这是对父亲的赞扬吗?
  在众人将失守辽延甚至漠北的罪责归咎到父亲的身上时,从一个敌军国师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反而是一件更加心酸的事情吧。
  但是他却又是那样的诚恳,没有丝毫的假意。
  当年他虽仅二十,但是却展现了睿智的军事头脑,已然官拜国师权倾朝野。
  而现在,他正视了我的双眼,连脸上的笑意也敛了过去,是一种我所没见过的严肃:“丹心,除了游历之说是假的,其他的我并没有欺瞒,是真的当你是知己了。”
  干涩的唇瓣翕动一刻,最终没有回答。
  压抑了心中的澎湃,我转眼对了旁边的红衣女子,道:“相信在之前的兵刃交手中,秦姑娘已经见过我朝的柳易将军了。他应该很快就会找来这里。我想你们还是早点离开的好。”最后真诚的说,“不论怎么样,我还是很高兴能见到了霂梁传闻中赫赫有名的女将军。”
  立身而出,却在帐门口被翎书横剑拦住。
  真是可笑,这已经是短短一个时辰内我第二次被剑架住了。
  “她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我们不能让她离开。”翎书说。
  秦若雨率先站起来,踱步走近。
  我看着她的眼,虽然身为女子,但是却有着凛然的风姿。
  但是我没想到,她会翻手压下翎书的剑。
  “秦将军!”翎书诧然,“如果我们放走她,行踪就会暴露,扬昊的人马上就会杀过来的。”
  秦若雨没有理会他,只对了我道:“如果换一种方式见面的话,我们一定会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
  轻轻颔首,有一种不用道明的惺惺相惜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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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5:59: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天清早,楚江看到我的时候,脚步一缓。
  他或许认为我早该成为浣江中的一具无名尸体了,我想。但是那并不是一张诧异的脸,甚是连一丝惊讶的痕迹也找不到。
  “你还活着。”他说,“说明你对他还有用。”
  “他”,指的自然是扬昊了。
  我没有想到他会停下来和我讲话。因为我一直以为他是蔑视我的。
  “你认为我会惊讶吗?”他冷笑一下,“没有必要惊讶。强者生存,弱者淘汰。如果你昨晚就死了,只证明了你是弱者,如此而已。”
  强者,弱者。
  他是这样将人分类的。
  所以他一开始就蔑视着我吧?在这片土地之上,在这片国度中,在这多数人的心目里,女子就是弱者的形象。
  胸腔里激起一股怒意:“但是,大人你也只是屈居人下而已啊。”
  听到我的驳斥,他眼神一闪,显然没想到我会是一个易怒的人。但是很快就恢复冷漠,很平静的说:“因为他是最强的——我只跟随强者。”
  “如果有一天,他不再是最强的了,你难道就不再跟随他了?”我反问。
  他看了我,淡淡的说:“现在他还是最强的。”
  但是那样冰冷的眼神,仿佛是在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扬昊真的不再有着强大的势力,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背弃他。那是一种只信奉着强者的眼神。
  蓦然,我似乎又有点明白了。
  对于楚江的这一点秉性,扬昊当然也是知道的。但是他却依然重用了楚江,因为他知道自己决不会给他背叛的机会的。这是他对自己强势的自信。就像他明知了我并不是一个全无可疑的人,却依然将我留下来一样。这种自信,或许也可以说是一种对自己的挑战也未可吧。也许就是因为这种自信,我才能活到现在吧?我猜测。

  扬昊命我照顾了扬瑶。名为照顾,实则看守。
  扬瑶对这种看守既不接纳,也不抵制。应该说是一种默然吧。但是时间并不长。
  她走到门口。
  我低首说:“瑶公主,王爷说不让你随便走动的。”
  她看了我一眼,又退回去,却说:“你去把柳易叫来。”
  再低首:“柳易现在不在屯所。”
  没想才说完,脸上便一阵刺痛,却是扬瑶的手掌掴过。
  “‘柳易’也是你叫的名字吗!”她虐意的喝道,左手护住的右肩已然殷红,那一掌又牵动了伤口吧。
  “公主,不要为了奴婢气伤了身子。”我依旧不卑不亢。
  没想到刚刚缓和下来的她却反为我这一句激动起来,愤怒的瞪着我:“你既不让我去找他,又不让他过来。你根本不懂得爱人!”
  我一息,想到了水月。
  那一次,水月说,我终于见到皇上了。
  她说皇上很年轻,很英俊,也很温柔。说到“温柔”的时候,她的脸颊浮起淡淡的红晕,连眼底也染上了蜜意。
  她问我:“丹心,你爱过人吗?”忽而又转过脸去,说道,“我是爱着皇上的。当我看到他时我就知道我已经爱上他了。并不是因为他是皇上我才爱他,而是因为他就是他。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爱”这个字眼。
  在宫廷之中,人们是连“喜欢”都很少说的,何况是“爱”。
  即使是现在想起来她的话,我仍然不能明确的理解她所谓的“爱”是什么样的感觉。
  然而如今,这个年龄只及我一半的女孩子,却口口告诉我,她爱着柳易。
  她说:“你们都以为我还小,所以不懂得爱人吗?但是我母妃在我这个年龄已经有了我。”
  我知道,如果换了平日,这个高傲而任性的女孩子断然是不屑与我说话的。但是在历经千里离开了她所熟悉的皇宫只身来到襄安之后,那些艰辛,无依无靠的孤寂,受伤的脆弱,都迫切的让她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
  “你知道吗,那一剑我是故意替柳易挡的。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立刻将我送回去。至少要等到我伤好以后,否则他们就不好向父皇交代了。”她嗤出声。
  即便她说的轻描淡写,但是能为一个人挡剑却不是随便说说的。谁也不知道那一剑会刺在什么地方,或许在手上,或许在腿上,或许在心上……谁也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如果没有强烈的在意的话,是不会有着这样的勇气的吧。
  没有所谓的身份,没有职责,没有国仇家恨等这许多牵绊,她的这种纯粹的喜欢纯粹的爱,反而是最简单也最真实的东西了吧。但是许多人却没有办法摆脱这些沉重的枷锁。
  想及那一张温煦的脸,心口纠结了一般,压抑得无法透气。那么,我的这一种感受又是什么呢?
  正在这时,她无所谓的一笑,情绪却低了下去:“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京里面应该已经派人出来找我回去了,或许已经在来襄安的路上了。我在这里还是不可能待很长时间了。”
  我心中一软,对她说:“我去看看柳将军回来没有。”

  如果柳易回来了,只有一个去处——书房。
  但是在去到书房的路上,我就后悔了。
  以为在宫里面十二年,我已经学会了什么事是应该管的,什么事是不该管的。但是一想到方才扬瑶脸上顿时染上的喜色时,我又无法回头。
  叹了口气,故意的加重了脚步声,相信即使离了书房还有几步,但是凭了扬昊的敏锐应该能察觉到有人走近。我不希望又发生昨晚的事,听到不该听的话。
  书房里,柳易显然是刚回来的样子,立在扬昊下手,直到我进来才转而立到扬昊身后。
  “你来的正好。本王听到了一个有趣的消息。”扬昊转了眼看我,带着不深不浅的笑意,“皇上已经知道了瑶公主现在在襄安,还派了人过来接她。”停顿一刻,“你不猜猜看,派来的人是谁吗?”
  我一瞬间的踌躇,知道扬昊不是无故而起。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他颔首,笑意浓了,“本王也没想到一个堂堂禁卫军统领居然会丢下三万禁卫军而离开京城亲自跑来边疆,不知道是因为皇上对长公主太过重视呢,还是有其他的原因。你说呢?”
  “恕奴婢愚昧无知。”
  扬昊爽声大笑:“你怎么会愚昧呢,如果你真的愚昧了,那么曾经夸赞你的本王不是更加的愚昧吗?”虽然他脸上带着笑意,但是我却分明的感受到了他言语中的肃煞。
  当即跪了下去,不敢吱声。
  扬昊很不悦。我知道。
  箫竹要来了。这就是原因所在吗?
  我不知道。但是一想到还有几天,那个人就会出现在襄安,心上浮起一种复杂的情绪。
  “倒是还有一件事,听说你昨晚深夜出了屯所?”扬昊的声音传来,平稳,冷然,用的虽然是问句,但是语气中却肯定。
  “回王爷,因为昨晚奴婢身体不适,所以去不远处的医帐看病了。”
  “鲁太医好像并不在医帐。”
  “一直帮了鲁太医照顾病患的梁公子在医帐,他替奴婢诊治并开了处方。”
  扬昊沉默了一刻,想是在探究我话中有几分的真实。
  然后沉吟一声:“鲁太医确实曾和本王提过这样的一个人,但那时本王忙于水坝之事,一直没有机会见上一面。”然后深深一叹,真真惋惜的意味,“丹心,你一定猜不到那位‘梁公子’是何许人也。如果早知道他是那样的一个人物,本王断然是搁延了其他事宜也是不愿错过的。”
  扬昊叹了一口气,起身踱步到了窗边,负手对着北方:“可惜他昨晚突然失去了踪影,若想要见上一面,可能要等到漠北战场上了吧?”
  我依旧跪了,不敢吭声,头深深的埋了下去,垂下的发丝掩住了神情,思绪已经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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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6:12: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27 章

  鲁太医出现的时候,我心中已了然。这也是扬昊的试探吧。
  他把了我的脉,神色凝重。
  我说:“没有关系,鲁太医,你可以如实的告诉王爷我没病。”
  但是他却不这么认为:“丹心姑娘,虽然现在症状还不明显,但是拖着的话会落下病根难以愈治的。老夫看了梁公子留下的处方,你要继续服用啊。”
  我一时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鲁太医刚走,柳易就来了,带来了扬昊的传唤。
  走到门口,不由驻足。
  柳易堪堪避在我身后。这样的人,对于那晚将剑架在我脖颈上还有着歉然吧。
  “柳易。”我没有回首,沉声道,“……去看看公主吧。”
  说罢,没有去看他的反应,便前往了书房。
  扬昊在书房里,显然已经等了我一会儿。
  突然想起从那晚起就没有看到宁公子了。但是对于宁公子的失踪,似乎都没有人提起,仿佛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扬昊从桌案后面看了我,说:“鲁太医已经来过了。”语气平和的令我疑惑。
  “鲁太医说,可能是因为不久前受过很严重的伤。”他顿一下,显然和我一样也忆起所谓的“伤”指的是哪一件,“虽然曾经调理,但是又因为长途跋涉赶来襄安,所以血气虚弱……处方是补血益气的,需要长期调养。以后本王会让人煎了给你送去。”又指了桌案上,“刚让人送来的,你先喝了吧。”
  我顺了眼,看到了桌案一角正冒着热气的浆色汤药,有一瞬的犹豫。
  “怎么了?”
  “没什么。”我回答,回答的时候已然端起药碗,在嘴边抿了一口。
  他在一边看了,问道:“你不喜欢喝药?”
  “是。”
  “药很苦?”
  “有点。”
  “良药苦口。”
  “我知道。”
  “所以,你一定要多喝一点。”
  “……”
  现在我可以肯定,今天扬昊的情绪果然很好,好到有了玩笑的兴致,连他言语中也蕴含着的淡淡的笑意。
  一直盯了我慢慢的一口口艰难的将汤药全然灌入,他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正在这个时候,楚江进了来。
  “王爷,水坝又塌了一角。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
  扬昊的笑意在一瞬间敛了起来。
  “你先多调动一些人手和费用,将塌陷的部分补上。”他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在夏季大汛期来到以前一定要将工程完成。”
  楚江面无表情,和进来时一样,毫不拖延的肃然离去。
  扬昊的情绪可没有能回复到楚江进来之前的轻松。他回到桌案后,顺手铺开一堆纸,纸上横竖的草图。他久久盯住草图,眉头越锁越紧。
  “为什么一定要将坝筑高呢?”我脱口。
  脱口以后才再次发现说了很傻的话。
  但是扬昊没有漏听。
  “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在想,就像碗里面水多了一样,只要倒一点出来就好了呀,如果要将碗沿加高反而不容易。不是吗?”
  扬昊从桌后抬起眼,灼灼的盯了我,看不出情绪。
  “奴婢愚昧。”我一欠身。
  他又低下眼,在图纸上扫了扫,起笔在纸上划了几笔,忽然跳了起来,眼中咋现的精光。
  “丹心,跟我来。”他卷起图纸,起步向外,“柳易呢,叫上他,我们现在就去坝上。”
  “柳易他……”我呐呐,想起扬瑶。
  “算了,你跟来就好了。”他似乎不想久等,直接叫人备马,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

  水坝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上来的。
  我看了眼坝口的士兵。
  扬昊淡淡的说:“以前发生过有人潜入水坝的事情,我不得不加强警备。”
  我跟在后面,顺眼观望了浣江。
  在怎么近的距离看了浣江,很容易就被它浩然的气势震住。席卷了砂土的昏黄的江水,冲击着堤岸,在石济的峡口卷起几层浪涛,澎湃的呼声响彻。
  脚下突然一个踉跄,几欲跌倒,却没有预期的疼痛——原来是扬昊的手。
  他的手拉住我的,但是神色间闪过一丝的淡淡不悦:“小心点。如果掉进江中,恐怕就没命了。”
  呐呐一声,算是应道。
  “之前趁了枯水期,我们已经加固了去年的堤坝,但是陈旧的岁修根本不能根除水患,所以需要新的措施。”扬昊的神情很凝重,指了远处,“那边是‘沙堰’,用来溢洪排沙,防止江水夹带的砂石沉积在河底抬高河床。”又指了另一处,“那里是‘玉瓶口’,可以引流入渠,灌溉农田,治理襄安夏涝秋旱的灾荒。”
  望了他卓然的目光,我知道,这样的工程如果真的完成了,对于襄安的百姓们,是一件造福万众的事迹;而对于后世,更是一座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大丰碑。
  扬昊却微微一叹:“但是这样的铸造工程遇到了最为棘手的问题——江水。峡口处水势浩大,冲散堤坝,没有办法迅速的施工,每每拖延了进程。”
  我默然。对于水利,我是一点也不懂的。
  扬昊从远处收回目光,转了眼看我:“但是听你‘碗与水’的说法,突然给了本王灵感。现在,我们要在原来的基础上多加一项措施——‘分四六、平潦旱’,我们要建一座分水堰。”然后就指了远处的一处弯曲的河道,“如果建在那里,利用弯道环流原理,不仅能起到分水的作用,还能辅助排沙和引流灌溉的作用。”
  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是看着他脸上渐渐的明亮了起来,完全褪去了平时的深沉而内敛,是一种全然的欣喜:“丹心,本王该给它起什么名字呢?‘龙嘴’,你觉得好不好?”又道,“等完工了,本王一定要记你大功一件。”
  我心里面也不禁被他感染了一样,微微笑着。
  这时候,远处走来一个人影,却是楚江。
  楚江看到跟在扬昊身后的我时,眼神闪了一下,又撇开。他或许认为女子是不该上坝台的吧,又或者是对我上坝台有着诧异。
  “今天早上水势突然大了,西面的堤坝被冲掉了一角。”楚江端正的立在扬昊面前,报告说,“有可能是春汛提前到了。现在人们都在那边抢修。但是由于水势还没有退,所以一时没法阻止。”
  扬昊闻言,一挑锦袍,抖起风姿,也没犹豫就向了西边堤坝。
  在西堤却呈现了危急的一幕。
  这是最峡处,因为河道狭窄,上游江水流经此处时水流湍急,卷起几层高,几乎冲出坝台。然而如今,滔滔不绝的江水正从一出决口涌出,把刚刚垒上去的装有卵石的竹笼全然冲散。
  扬昊一皱眉,挽了袍角便跳上了坝台,要亲自监工。
  事后想起来,如果那时候柳易也跟了来的话,凭了他的警觉与身手,也不会发生之后的事情了。
  但是当时跟在了扬昊身后的是我,一个只懂了几下拳脚的女婢,所以在一个飞浪打来时,只是反射似的的抓住了他的手,在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便一起被卷进了深深的急剧的江涛中……


[ 本帖最后由 alieen_ji 于 2006-1-14 16:3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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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6:12:44 | 显示全部楼层
  混沌。
  脑袋里是一种很混沌的胀痛。从肠胃到咽喉到口腔,都有一种苦的发涩的泥浆味,卡在深处,却无法咳出。而四肢像是散了架,只移动一分,却是牵动了全身的纠然的疼痛。
  但是,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还活着吧,因为如果死了的话,就是冰冷的,什么痛也不会觉得的了。
  强睁开眼,眼前的景物久久才清晰起来,却是一个山洞。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但是因为山洞里还很明亮,所以应该是白天吧。
  想坐起,却无法动弹,然后就看到了身上挂着的一个人。
  第一反应是皱眉,从皮肤上透出的不悦与排斥。
  但是推了几次都无法推开。他显然还在昏迷,但是力气却大得惊人,无法掰开那缠绕的手指。
  终于还是放弃,趁了喘息的空间环视山洞。山洞很干净,并不潮湿,除了身下铺满的干草,脚边还有正燃烧着的篝火。
  “你醒了啊。”一个陌生的声音蓦然从洞口传来。
  然后是一个魁梧的身影,背了光,看不清楚脸。但是从温厚的声音中不难发现他没有恶意。
  “是你救了我们?”张开口,可是发出的声音却嘶哑着,几乎不成声。
  “算是吧。”他呵呵笑了两声,走近了,这才看清他一张朴实刚正的脸以及杂乱的短须。“那样的情况下你们都还能活着,或许是因为有丹将军在天庇佑吧,丹心。”
  我的神经猛地绷紧,本能的警惕起来,直直的盯住他。
  他丢下手中的叶子,蹲在我眼前,爽声笑着:“怎么,认不出我了?不过也是,已经十多年了,从那次以后,我可是又长壮了很多,也变了很多呢。”说着挠了挠腭边的青色短须,“不过你和当年可是没什么变化啊,只除了女装,你以前都穿了男装跑出来的——不过幸好在你离开漠北时,我是见过你穿女装的,否则也是认不出来的……”
  难道外表上真的没变化吗?当初初出宫门时,奶娘也说过相同的话,但是当时随便听了过去,心境却是大大的不同了。
  “怎么,还没想起来吗?我是应磊啊!”
  没有印象。
  忍耐半刻,他指了自己的鼻尖叹道:“那个摔跤总是输的‘大石头’,还没有印象吗?”
  大石头!我的眼睛嗍的睁大。
  “终于想起来了。”他一抹脸,笑得更欢了。
  没有心情叙旧,昂起脖颈,恼声道:“别杵在那儿,快帮我把他的手松开!”
  虽然他嘴上嘟囔着“果然是你,就是连脾气也没有变啊”,但是手下也没停,一个个掰开扬昊的手指,好久才全部扯开。
  一得到自由,我坐了起来,有一阵眩晕,适应了会儿,才发现衣服还是半湿的。
  “你也看到他紧抓住你的状态了,况且我也不方便帮你烘干衣服。”大石头摊了摊手,然后站起身,捡起方才丢下的药草叶子,慢慢磨碎。
  我稍稍移动,靠近了篝火,望着火焰深处,思索着以后的事,头脑越发胀痛了。
  直到大石头再次走近。
  “你们一路顺流漂下来,身上有多处刮伤。”他说,“我磨了药,可以止血止痛。”
  于是挽高了衣袖,伸手给他。
  他却愣住。
  顺了他的眼,我看到了自己手臂上,在划开的口子边细密的分布着的大片旧疤痕。
  他并没有问我这些伤是哪里来的,只是稍稍收敛讶异,笑侃:“我只是担心你情人醒来后,会为我给你上药一事感到生气。”
  “什么情人?”我诧异。
  “自我将你们从江边捡回来时,他就一直紧紧的抱住你,否则你也不会只受这点小伤了,”他向我身后尚还昏迷的人睇了睇眼,“况且你连你母亲留给你的玉坠都送给了他,难道还不是你情人?”
  玉坠?
  我猛地转身爬回扬昊身边,果然从他颈上拉出一条坠饰,却是熟悉到我曾经一直佩戴了十多年的那一条。
  “他真的不是你的……”
  “不是。”我打断。
  大石头还在后面呐呐。
  我却想起了当年荷花池边的一幕。原本还以为淡忘了。
  原来他就是那时的孩子。
  原来玉坠真是那时掉的。
  原来被他拣了去。
  “可是他那么紧的抓住你……”
  “或许是因为怕水吧。”就像小时候一样,溺水的人总是本能的寻找浮木,我就是他的浮木。
  “但是他受伤比你重……”
  我嗤笑出声:“难道你会以为他保护了我吗?不可能,因为他的命可比我珍贵。你不问他是谁吗?”
  “……丹心,你比以前尖刻了。以前你总是认为人的生命都是一样的。”
  我突然一息,沉默下来。
  “对不起,我现在情绪有些混乱。”
  然后接过大石头手中的药草,有着碧绿的液汁,慢慢挪到了扬昊身边。
  他的后背上果然有很多刮伤的痕迹。
  给他抹了药,扯了他袍内的衬布撕成条包扎了。期间他似乎醒来了一次,又马上昏迷了过去。
  “女子不是应该撕了自己的衬布给年轻男子包扎,这样才是温柔体贴吧?”大石头在一边笑笑,或许也就是他的这一份爽朗,竟没有分别多年的罅隙。
  “原来你也知道我是女子啊,怎么能衣衫不整呢。”我也调侃,这才问起,“这是哪里?”
  “边境。”
  “……漠北?”
  “交界处吧,漠北与襄安的。”
  “……”
  “丹心,你来漠北是为了去看丹将军的墓的吗?”他突然凝视了我的眼,郑重的问道。
  墓?父亲的墓吗?
  一阵黯然。
  心底又升起一种渴望,盯住了大石头。
  “是的,我知道在哪里。”他弯眼爽声,“你知道吗,我总觉得我在这里遇到你,是因为丹将军显灵了,他可能就是想让我带你去他墓边拜祭吧。”

  “我在采药的时候发现有大队的士兵正在沿江搜寻。他们是在找你们吧?”
  “不。”转眼看向篝火边依然昏睡的扬昊,“他们是在找他。”
  “通缉?”
  呵呵笑了两声,注视着大石头的眼。由于边境的敏感性,我对于扬昊的安全多少还是有责任的吧。直到看进他眼底的那一抹熟悉的正直中,终于说:“他就是‘安王’。”
  大石头闻言,不由向草铺上看了几眼:“和传闻中的英明神武、勤政爱民差了很多啊。”
  我微笑着。这样一个传闻我倒是没听说过,和当年宫里面小阎王的传闻也差了很多。但是昏迷中的他所呈现出的安静与平和,甚至带着点伤后的虚弱,也都是我没有见过的。反而显得容易亲近多了呢。
  敛了心神,一旦思路清晰了,决心便也定下了,对大石头说:“你有一百两吗?”
  “怎么?”
  “我欠了别人的契约金,离开前先要赎身啊。”
  苦笑:“……我现在只是一个穷牧民啊。”

  我们不能带上扬昊,也不能把他丢在山洞。
  于是和当年一样,找了个显眼的地方搁下,心上淡淡的复杂。直到在远处看着柳易安然找到他后,这才开始向北,开始一段我也未知的旅程,至于扬昊醒来后会怎么样,箫竹到了襄安后会怎么样,都放在了脑后。


[ 本帖最后由 alieen_ji 于 2006-1-14 16:1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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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4 16:48: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28 章

  我的娘亲,在我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去世。
  娘亲的容貌已经记不清了,印象中她是一个温婉娇柔的江南女子,但是就像是南方的椰树到了北方难以生长一样,本就不适应漠北的娘亲,自生我之后,身体越发虚弱。
  这样的娘亲,每每微笑着,抚摸着我的头,说,丹心,你以后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幸福。
  我常想,娘亲所说的幸福是什么,期待着,向往着。但是入宫之后,这样的期待早已经化作了尘埃,连梦中也不会出现了。
  只是在等待,等待着离开;而在离开之前,只是希望,能平静的等待。
  这样的愿望不算伟大。
  却依然不容易实现。

  虽然有了预感,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的应验,在慧心阁的日子最终还是宣告完结。
  那是一个阴雨的天。
  水月被封了充仪后的不久。
  她从景贤宫回来后,忽而甩手掴了我的脸颊,叫嚣着:“你现在威风了,找到了比我更有势力的主子是不是?有了更强的攀附依靠了是不是?”忽而又抱住我低声哭泣:“丹心,丹心,没有你我怎么办,没有人会像你一样全心的关心我了……”
  看着反反复复的水月,心中早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平静。
  想告诉她,没有谁是离了谁就不能生存的。但是临到嘴边,只化作了双手在她背上的轻轻安抚。
  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在这样一个阴霾的雨天和阴霾的哀伤下,整理了简单的东西,离开了慧心阁。
  只是再一次被转手,在这宫中,像东西一样。
  细雨打在皮肤上,有一种微凉感。
  蓦然回首,细密的朦胧中,似乎看到一衣荷白的莲香站在雨中,哀伤的看着我。
  你是在可怜我吗,莲香?

  如果说季妃是一株艳丽的牡丹的话,林妃只能算是一朵素色的雏菊了。
  林妃是一个姿色平庸的女子,脸颊由于过分的消瘦,使得那对棕色的眼睛显得格外大,肤色呈现了一种近似于病弱不支般的苍白。除了特别的场合,她多是连胭脂也不抹的,更不喜佩戴了珠花饰物之类,平时只着了一身素白衣衫,身体纤弱得让人以为她随时都会倒下去,完全不像现在后宫中身份最高的娘娘。
  可是从挺直的背脊中又透出一种坚韧的气质——这样的女子,你却又决不会觉得她是平庸的。
  景贤宫内,林妃倚在高首,看到我微微红肿的脸颊和湿溺了的浏发,稍稍的皱眉:“已入秋寒,身体还是要注意的。”
  清清淡淡的一句,似是亲切,似是温柔。
  她说:“本宫知道水充仪一向看重你,要让她割爱却是为难了她的。但是只要你好好的照顾了旭儿,本宫也不会亏待了你。”
  扬旭。我的新职责就是照顾扬旭。
  那一个声闻体弱的孩子,我也是见过的。曾在景贤宫的院子里看到一个瘦弱的锦黄色小小身影,躲开了侍从,蜷缩在丛下,像是无依的雏幼,独自舔嗜着自己的哀伤。
  我并不善于应付孩子。
  应该说,宫里面的孩子,我是不善于应付的。
  但是,俯身低首,嘴里只能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是,林妃娘娘。”

  身在新的处所,比起慧心阁的那一间来说倒是宽敞的多,况且只我一个人,至少不用担心晚上警醒了。
  环视。
  寂寂。
  忽然听到小竹子的声音:“我赢了!”
  一转身就看到了他从窗口跳进来。
  愣:“什么?”
  “捉迷藏啊——我找到你了,所以我当然赢了啊!”
  无奈的叹息:“这又不是游戏。”
  他也不反驳,在桌边坐了下来,单手支了脑袋看着我:“你刚刚是在难过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我问,问的同时借着放包裹的动作背过身。
  “宫里面有什么消息是我小竹子不知道的。”他回答的理所当然,然后歪了头,探过来,又问了一遍,“丹心,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刚刚是在难过吗?”
  突然发现有时候他也有着他的固执。
  笑:“我为什么要难过?进了景贤宫,不知道多少宫女羡慕着呢。”
  他却皱眉:“你啊,如果可以会找个蜗牛壳钻着躲了所有人的,怎么可能喜欢来这个被整个皇宫盯了的是非之地。”
  提醒了他,此刻他也正是在这一块“是非之地”之上。
  他却不在乎的自顾说着。
  “林妃是太后林氏宗族里的人。林氏一族虽然没有在朝廷里任职,但是作为几朝皇亲国戚,加之与了朝中官员的复杂人脉,一直很具有地位……你知道吗,如今朝中以刘丞相和季家为首的党派之争日益加剧,还有传言说,为了争取林氏来维持了各势力的平衡,林妃或许会封后哦……”
  他顿一顿,问道:“对了,林妃为什么会向水月讨了你过来?”
  “你不是什么事都知道的吗?”我调侃,见了他挠了挠脑袋失了得意之色,这才松口。
  只在几日前,恰好替了水月送了书画过来景贤宫,刚入院门便恰好看到一个孩子栽倒在我眼前昏厥过去,而他身后的两个宫女又恰好一时慌乱无措。
  “原本可以避开的,”我叹了一口气,“可惜那孩子恰好又是身份尊贵的长皇子,我只是恰好出现在那里就已经免不了罪责了……所以我只能马上简单的查了他的呼吸心跳,一边让人去宣太医,一边抱了他进了内殿。”
  一切的“恰好”都连成了一线,事情也就发生了。
  故意将事情说得轻描淡写,实则是掩饰着语焉中的无奈,不知为何,却不想在他面前流露出来。
  “最后,林妃显然‘恰好’觉得你比起其他人机警沉着,更适合照顾扬旭喽……”他故意学了我的口气呐呐。
  说到一半,忽然伸手过来,轻轻捏上我的脸颊,凑近了端视,孩子气的脸上有一种恍悟:“原来是肿了起来啊,我说怎么看着那么像柿子呢!”
  会觉得别人的脸看了像柿子的,或许也只有他了吧?
  不禁笑出,稍稍扯疼红肿的颊面。
  却陡然轻松了的气氛。
  他突然撇了嘴生气起来:“是水月吗?我就说嘛,水月那样的女子,我是最最吃不消的。你也用不着对她那么好啦!”又哇哇叫嚷了起来,“还是我小竹子最好了,既能给你讲些小消息,还能经常陪了你玩,你也就不用怕一个人寂寞了……”
  “是”、“是”的附和着他,看他越嚷越得意。
  突然忆起,遇到了小竹子已有多年,心情失落的时候,烦躁的时候,危难的时候,愤慨着命运不公的时候,似是总能发现他在不远处的目光,带着点孩子气的任性与顽皮,然后,心也就平和了。不禁自忖,如果没有他的话,宫中的生活又会是如何的一个面貌呢?
  这时,他却突然一凝,沉敛了笑意,目光灼然:“丹心……你看,你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的……所以啊,没有什么可难过的。”
  执着的深色的瞳孔。
  从他掌心透出的灼热。
  有一种东西在心底滋生。
  仿佛不一样了。
  气息一窒,退开出去,扭头避开他目光的同时,脸也堪堪从他的手中躲开……

  “丹心,你在想什么?”大石头从后面过来,坐到身边。
  明明眼前是广漠的草原和成群的牧马,但是我的思绪却总是停留在过去。
  “我在想……是不是真的有人可以不论你到哪里了,都能找到你。”
  大石头歪了歪头,一时没听明白。
  “都是一些很久以前的事了,没什么重要的。”我吸了一口气,收敛了迷茫之色,岔开道,“倒是当年我离开了之后,你怎么样了?”
  “或许是和你以前一起混惯了军营吧,一下子变得习惯了反而离不开了,所以第二年干脆参了军,恰恰入了丹将军的军营。丹将军对我很好,让我一直跟了他身边。刚开始也只是一个传令兵,后来他慢慢的也教了我很多行军打仗的策略。”说着,从眼中泄漏出的对那些岁月的眷恋。
  “啊。”我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咕哝算是应和,心上却有点滴的黯然。
  传令兵啊,我也是期望过的,跟在父亲的身边,一直从传令兵做上去,最后成为像父亲一样的将军,成为他的骄傲。
  但是却无法达成。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我朝女子按律是不能参军的。
  父亲虽然从没说过什么,但是心里一直是对于没有一个儿子可以跟他一起驰骋沙场感到惋惜的吧。
  “将军打了好几次胜仗,我都是在一边亲见了的。之后……”原本大石头还在一边絮絮说着,激动的声音却陡然一滞,反倒让我从黯然中回神。
  他整了整神情,掩饰的笑了两下,却干涩的很:“……之后就是辽延之战了。再然后我就流落到了萨满尔,摇身变成了一个穷牧民了。”
  虽然他寥寥几句含糊而过,但是事实上定然是没有这么简单的吧?
  那一年大石头身上发生了什么?战后为什么没有回到军队中?在辽延的将士们几乎全军覆没的情况下,他是怎么……不。我猛然摇首,并不愿再深想下去。
  突然意识到,辽延一战之后,改变的也许并不单单是国土版图上的分割线的迁移,可能更多的是在于那些历经了辽延一战的人们吧。
  人啊,总是容易被过去束缚着。
  我也是。
  大石头也是。
  不约而同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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