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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KILLJPN

恐怖小说:婴骨花园(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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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3 01:42:43 | 显示全部楼层
蒋青此刻没有恐惧,只有愤怒。他眼前似又现出梦中出现的场景,女人的身体被撕裂,骨骼被折断……?

  他低吼一声,向着黑巾蒙面的陌生人直冲过去。?

  9?

  血灼热而粘稠,它们激射而出,溅了蒋青一脸。蒋青手上热乎乎的,血液已经顺着他的手腕滴落下来。这瞬间,巨大的力量不知从何处撞击而来,蒋青思维几乎完全凝止不动了。但是,他心里更大的疑问却在轰然巨响。?

  ——如果是那些黑暗中的陌生人,他们也会流出灼热的血液??

  黑巾蒙面的陌生人重重地向他压将下来,黑巾下面露出的眼睛充满了痛苦和惊愕。错愕中蒋青忘了躲闪,那双绝望的眼睛还让他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陌生人压将下来,脑袋抵在了他的肩膀之上。这时,他听到黑巾人喉咙里发出一连串的呜咽,似乎他想说些什么。他仔细倾听,终于听明白了黑巾人吐出来的两个字。?

  ——蒋青!?

  这黑巾人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还有适才他那绝望的眼神,甚至此刻他身上的味道,都让蒋青满心疑惑。?

  这些都是转瞬之间发生的事,蒋青正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时,房间内那些刺眼的光亮忽地亮起,他看到面色沉凝的清眉站在身边。清眉居然变得异常冷静,好像对发生的事一点都不感到惊诧。蒋青错愕地盯着她,觉得她这一刻忽然变得陌生起来。他盯着她看,很快就知道她的神色跟以前已经大不一样了,那种时刻显露的恐惧与无助已经彻底从她身上消失,取替的是一种坚毅与冷漠。?

  蒋青脑子里“嗡嗡”作响,觉得所有的事情都不对劲了。?

  此刻趴在他身上的黑巾人已经在抽搐,蒋青毫不怀疑他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只是这个人就要变成死人了。他把黑巾人平放在地上,见到他的胸前赫然插着一把尖刀。他意识到尖刀是他插进这人的胸膛时,忍不住低低发出一声呻吟,接着胸中翻江倒海般涌动,有些力量直迫到喉边。他竭力忍住,但当他掀开黑巾人脸上蒙着的黑巾时,他的呻吟立刻变得凄厉起来了,他的人也开始剧烈的颤动,喉头涌动的力量喷射而出。?

  他在黑巾人边上呕吐起来。?

  黑巾人的黑巾已丢在一边,他的嘴巴张开,一些泛着泡沫的血液还在不停地涌出。他圆睁的双目已经看不见伏在他身边的朋友和妻子了,他的抽搐已经越来越微弱,生命正悄无声息地离他而去。?

  ——被蒋青刺中的人赫然便是清眉的丈夫韦坚。?

  呕吐让蒋青身体变得软绵绵的,所有的力量都已随着那一刀消逝,他抱着韦坚的尸体,腿软得已经站不起来了。?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自己赤手空拳冲向追逐清眉的黑影,手中为什么会出现一把刀?而更大的疑问便是,韦坚为什么会在深夜追逐自己的妻子?这些问题现在都落到了清眉的身上。蒋青抬头逼视清眉的时候,心里有个声音绝望地尖叫:是你杀死了韦坚,是你杀死了韦坚。?

  “对不起,从一开始我就利用了你。”清眉平静地说。?

  蒋青如遭重创,眼中立刻有了受伤的眼神。?

  “现在,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平静冷漠的女人眼中忽然流出泪来,那种熟悉的感觉让她又变回了昔日无助的女人:“从一开始,我就骗了你。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我跟你说的关于陌生人的话都是我编出来骗你的。”?

  蒋青愤怒地低吼一声:“我瞎了眼,看错了你。”?

  清眉眼中的泪水继续流出来,她仿佛没听见蒋青的话,自顾往下说:“我早就知道韦坚有一个特种兵的朋友,特别有同情心,韦坚上学时如果没有他,不知道还要被多少人欺负。我心里记住了那个特种兵的名字,直到去年秋天,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时,我注意到了你,你也注意到了我,你的眼神让我知道,选择你肯定不会有错。”?

  “你选择我帮你杀了我的朋友!”蒋青喘息道,“你这女人心肠太狠毒了。”?

  “我成功了,你终于在今晚杀死了韦坚。”清眉泪光盈盈中忽然笑了起来,笑得一头凌乱的长发都跟着颤动起来。她的脸色依然白得森然,加上此刻哭笑不定的模样,当真恐怖至极。?

  “我知道有个女大学生死在了清苑广场上,故意装作看见了她,让你第二天去查证;刚才我在你喝的饮料里放了安眠药,等你睡着后把你抱到了房间里,因为我预感到今晚韦坚一定会来。你冲向韦坚抱住他时,又是我将这把刀子塞到了你的手里。”清眉喃喃地讲述着曾经发生的事,显然不想再对蒋青有任何的隐瞒。?

  蒋青低吼道:“到底你跟韦坚有多大仇恨,一定要杀死他。”?

  “难道你忘了吗?我跟你说过的那些陌生人,他们从黑暗中走来,一次一次地伤害我。如果现在韦坚还活着,我一定会让他再死一次的。”清眉脸上现出刻骨的仇恨。?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也没有你说的陌生人。”蒋青叫道,“这是你刚刚自己说的话,你编出来那些陌生人的故事只是为了欺骗我。”?

  清眉怔一下,似乎已经不记得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了。?

  “我说过没有陌生人吗?你看过我身上的伤痕,如果不是那些陌生人,那么我身上的伤痕是谁留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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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3 01:43:08 | 显示全部楼层
她眉峰紧皱,好像这个问题真的困惑了她。蒋青盯着她,觉得面前的女人真的有点精神不正常了。她精心设计了这个局让自己钻,她沉溺在谎言中太长时间,以至于现在连她都开始相信自己的谎言了。?

  清眉目光四处逡巡,很快看到了地上的尸体。她拍手笑道:“我知道了,原来那个陌生人就是韦坚,伤害我的不是什么陌生人,就是我的丈夫。”?

  她哈哈笑着,冲地上的尸体道:“现在你再不能伤害我了,你死了,死人是不能再装扮成陌生人来伤害我的。”?

  这回轮到蒋青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了,他的愤怒在披头散发神情不定的女人面前竟然发作不出来。他想到了女人身上的伤痕,那些伤痕可是真真切切地留在女人的身上,那么女人口中的伤害必然是真的。难道那些伤痕跟韦坚有关??

  蒋青勉强站起来,逼近哈哈笑着的清眉,用力扳住她的肩膀:“现在我要你告诉我,你身上的伤痕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为什么要设计让我杀死韦坚?”?

  清眉盯着蒋青,笑容瞬间即逝,泪水再次溢了出来:“跟你在一起时,我真的以为那些伤痕是黑暗中的陌生人留下的,可它们不是。它们全是我的丈夫——也是你的朋友留给我的。我不知道有多长时间了,我已经忍受了两年,或者三年。我恨他,你不知道他在夜里会变成一个魔鬼,比陌生人还要可怕的魔鬼。我时刻都在想着要杀死他,我谢谢你让我的愿望终于成为现实。”?

  清眉说得激动起来,一头长发便摇晃得更厉害了些。蒋青费力才能稳住她,在她耳边大声地叫:“韦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因为什么原因?”?

  “我跟你说过我们在北方城市的经历,是北方城市彻底让韦坚变成了一个魔鬼。我们回到南方小城,说好了大家都把在北方城市发生的事忘掉,开始时,我们做得很好,可是,渐渐的,他整个人都变了。他觉得那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屈辱,他心里从此有了一个敌人,他随时都在跟这个敌人作战。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他战胜了自己,把过去胆小懦弱的性格完全抛弃,但是,他却战胜不了心中那个对手。那段时间,我能感觉到他的痛苦,我很害怕,但我帮不了他,因为那时起,他已经开始冷漠我。有时候睡觉时我主动抱住他,他也会很大力地把我推开。我知道她不是嫌弃我,他是憎恶我的身体,我的身体曾经被两个恶棍糟蹋过。”?

  清眉呜呜哭着说不下去了,她的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已伏在了蒋青的肩上,蒋青已听得呆了,不知不觉中紧紧揽紧了女人。?

  “也就是那段时间,他开始彻夜不归,我以为他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但没用多久我就知道,不回家的晚上,他都独自呆在办公室里。我想去找他回来,可是我站在办公室的楼下,却始终没有勇气走上去。我也像他一样开始憎恶我的身体,我长时间站在淋浴器下面使劲搓洗,可我还是能闻到我的身上有种腐臭的味道。我绝望了,我知道我这辈子再也摆脱不开北方城市的阴影,还有我跟韦坚,我们再也没有办法恢复以前的关系了。”?

  清眉抽泣着:“如果仅仅是这样,我不会恨韦坚,没有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被别人糟蹋,还是当着自己的面。我独自躺在床上想,也许用不了多久韦坚就会离开我,那么,我将离开南方小城,独自去往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我错了,韦坚没有跟我离婚,也没有忘记我。有一天夜里,我突然醒来,看到床前的黑暗里站着一个黑影。”?

  女人惊悸了一下,蒋青下意识地就把她抱紧了些。?

  “他是黑暗里的陌生人,我不认识他,他用黑巾蒙着脸。他像个魔鬼开始撕扯我的衣服,我拼命挣扎,大声地呼叫,但那黑影捂住了我的嘴,压在我身上让我不能动弹。我觉得我的身上火辣辣地痛,有些力量已经刺透了我的身体。他的手掐住我的脖子,我吸呼困难,眼前开始摸糊。那一刻,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因为我看到黑暗弥漫在我身边,我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了,我听到了自己骨骼折断和肌肉被撕裂的声音。”?

  蒋青呼吸急促,仿佛女人讲述的场景真的出现在眼前。他的心又开始剧烈地痛,抱着女人的手也跟着颤动。?

  “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长时间,我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陌生人了。我躺在床上,久久都不能动弹,直到刺痛让我完全清醒过来。我奔到镜子前,看到我的身上满是伤痕。”?

  “这些都是韦坚干的?”蒋青明明已经知道答案,但还是要问。?

  “我希望那是一个梦,梦醒了,便一切都过去了。我不想让韦坚知道发生的事,因为我又被一个恶棍糟蹋了,我不想加深他对我的憎恶。可是,身上的伤痕告诉我那不是梦,它曾经真的发生过。我只能祈愿,那个恶棍已经得到他想得到的,他已经走了,从此再不会出现。我又错了,事隔不久,我在夜里再次看到了那个陌生人,他悄无声息地站在我的床边,像从我的梦中走来。我又开始挣扎,他又开始撕扯我的衣服。我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眼前的东西又开始模糊,我知道陌生人一定会得逞的,我根本就不是一个魔鬼的对手。但是,这一次,我扯掉了他脸上的黑巾,我在昏迷之前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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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3 01:43:35 | 显示全部楼层
清眉尖叫起来:“他是韦坚,他是我的丈夫,他糟蹋了我。”?

  蒋青身子变得彻骨的凉,清眉讲述的往事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可以想象到韦坚伤害女人时的疯狂,他的心已经被屈辱折磨得千疮百孔,他需要一种方式来发泄心中的怨愤。他选择了像北方城市的恶棍一样来伤害清眉,也许这样,他才可以让自己的屈辱得到稍许的喧泄。这时候,蒋青已经完全明白清眉对丈夫的杀机,也理解了清眉为什么会处心积虑安排这
样一个局来致韦坚于死地。但是,他心里还有一点不能释怀,那就是原来这么长时间,清眉只是在利用他,他和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现在,他却置身于极其危险的境地。?

  ——他成了杀人犯,从此之后,这世界上再没有他可立足的地方。?

  在这半年多时间里,清眉已经成了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虽然不敢面对这份情感,但心里却无比清楚自己已经不可救药地爱上了清眉。在相处中,他也时刻能感觉到清眉对他的依恋。但现在,这一切不过是清眉处心积虑布局中的一个环节。他想自己应该愤怒的,但偏偏现在心里只有绝望与伤心,还有恐惧。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如何对待怀中的女人。?

  “为什么!”他低低地吼。?

  清眉立刻便洞察了他的心思,她的哭泣便带上了些歉疚的成份:“原本我可以让结局早一点发生,但是,跟你相处的日子越久,我就越犹豫,不知道自己选择了你是对还是错。今夜,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因为我知道,只有当结局发生,我才能长久地跟你在一起,不用这么偷偷摸摸地相处。韦坚死了,我们就没有了退路,也许以后,我们真的可以像很多童话故事的结局一样,在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快乐地生活。”?

  清眉的话是蒋青不曾预料到的,他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女人伏在他的怀里,又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紧紧贴着他,似乎要把整个身子都融入他的身体。?

  “到了现在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已经爱上了你,我的生活中如果没有了你,我不知道我还能否继续活下去。蒋青,带我走吧,带我离开这里,我们走得远远的,世界这么大,一定会有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到那时,我会做一个好妻子,我们会幸福地过完我们的下半辈子……”?

  清眉的话在那时深深诱惑了蒋青,在陌生的城市里幸福地生活,在今夜之前就让蒋青心生憧憬。何况到了此时,他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蒋青无语,但眼中的泪水却止不住地流出来,与女人的泪混合到了一处。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与女人的心离得很近。?

  蒋青离开的时候已经擦去了泪水,他成了杀人犯,他从此将开始一世的逃亡,因而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准备。?

  清晨,满面倦容的清眉独自拎着包走在凄清的街道上,看见街道两边盛开的木棉花,心里的伤感再次涌了上来。她知道,在她的生命里,再不会有这些火样燃烧的木棉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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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3 01:44:02 | 显示全部楼层
长途车停在路边,留下一对风尘仆仆的青年男女,很快又绝尘而去。?

  那对青年男女虽然衣着朴素,但男人身材魁梧、气宇轩昂,女人纤瘦白皙,容貌俊美。他们停在路上犹豫不决,很快吸引了一些在路边田里耕作的农人的目光。有好事者上前与他
们搭讪,大家从他们口音中猜度他们是南方人,还知道他们是一对小夫妻,在这里下车,因为妻子在车上忽然极度不适,所以他们才留在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这样的解释并没有引起淳朴的农人的怀疑,大家猜测女人在车上不适的原因是晕车,还有人猜是其它一些毛病。最后,大家指点这对年轻夫妻往前去三公里,便到了凤凰镇,凤凰镇上有家卫生院,附近有人患病都是到那里诊治。?

  那青年男子谢了众人,立刻便扶着妻子向前去了。?

  凤凰镇卫生院里,接待他们的是位年轻的女医生,她神情冷峻,简单检查过后,便淡淡地告诉男人:“你的妻子怀孕了。”?

  女医生发现这一刻,面前这对男女脸上是种奇怪的表情。即将为人父母的喜悦稍纵即逝,接着俩人一起忧形于色,好像怀孕是件让他们很头疼的事。?

  青年男女走出卫生院,那男人说:“我们就在这里安顿下来吧。”?

  女人环顾零乱的街道和破旧的楼房,沉吟了好一会儿,这才点头:“我喜欢凤凰镇这个名字,也许,我们的新生活就要从这里开始了。”?

  男人并没有再说话,一年多的逃亡生活已经让他变得沉默寡言。他是个杀人犯,他带着女人逃离盛开木棉花的南方小城,现在,终于可以在一个偏僻的小镇安定下来了。这偏僻的小镇也许并不安全,但此刻,清眉已经有了身孕,他总不能带着大肚子的女人继续四处逃蹿吧。?

  后来蒋青又想到,也许怀孕仅仅是一个借口,这一年多他们去过很多地方,但从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时间过长。现在,这个借口可以让他们安心呆在这个偏僻的小镇了。?

  蒋青与清眉第一次走在凤凰镇街道上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到在这里,另一场灾难与他们已经近在咫尺。?

  ?

  风凰镇离城三十多公里,因为背靠凤凰山而得名。凤凰山不高,海拔三百多米,却山势绵延,有六座大小不等的山头。山上多是针松,也有不多的垂柳与槐树。近年开山采石采去了小半个山头,凤凰山看上去便枯萎了许多。?

  凤凰山下有这城市最大的土地庙,传闻里面的土地爷管着苏北鲁南数个城市的地盘。文革中一把火毁了大半个庙宇,数年前重修,一度香火鼎盛,可算是凤凰镇上最风光的去处。土地庙里没有和尚却住着几个尼姑,究其原委那得往前追朔到抗日战争时期,几个尼姑为避战乱隐匿于土地庙内,后土地庙的主持死于战火,尼姑们便在土地庙里长住下来,一直持续至今。那几个尼姑颇有些仙气,为人占卜财运预算吉凶,灵验十之八九,于是在这城市里被人广为传颂。只是近年来几个尼姑老得眉毛都垂下来了,坚决不再替人卜算命运,让许多慕名而来者败兴而归,而土地庙的香火却不曾因此而稍现衰色。?

  凤凰镇紧挨着凤凰山,整个镇子里只有一条老街,镇上的所有商家店铺都集中在老街上,镇里的居民也大多在老街两侧建屋成家。凤凰镇卫生院坐落在老街西侧,占据着一幢抗战时期的日式小楼。卫生院里只设内科外科和妇产科,平时也就治个伤风感冒头疼脑热或者跌打损伤什么的,镇上的人一般患了重病,都会搭车赶到市里去。卫生院的妇产科也必不可少,因为哪家的媳妇生孩子都不敢说跟预产期一定吻合,碰上紧急情况来不及送到市里的大医院,只能就地解决。送到镇卫生院总比找产婆要强些。还有镇子周边的一些农民,贪图镇卫生院便宜,也常赶着驴车拖着大肚婆来这里生产。?

  三年前,林红卫校毕业,她背着背包和另一个叫白露的女孩一块儿走进凤凰镇卫生院,成为妇产科的两名护士。妇产科那会儿连她俩一共四个人,主任是个五十多岁姓丁的老太婆,人虽姓丁却目不识丁,一天学没上过,解放前是这地区最出名的接生婆。医院初建那会儿,妇产科找不到合适的大夫,便把她招了进来。老太婆从进这医院直到后来出事,一直没有任何行医资格,但却在镇卫生院里呆了十多年。还有一个男医生,四十多岁年纪,神情猥琐,常年蓬头垢面,一件白大褂上满是血点和污渍。当他走到你跟前,不用说话,你立刻便能闻到他身上那刺鼻的酒气,他甚至早上到医院时都满嘴酒气,是个十足的酒鬼。但据院长介绍,这醉鬼虽然糊涂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却医术高超,即使在迷迷糊糊当中也能顺利接生。?

  林红跟白露刚到医院的第三天,那姓丁的老太婆便出了事。?

  紧挨着凤凰镇的是灌云县的下马乡,下马乡一个农民的老婆要生孩子,送到凤凰镇卫生院后才发现兜里的钱不够了。那农民去年生完小三子,家里的房子就差点让队部的人给扒了,后来扒走了粮食牲口这才算勉强交完了罚款。到生这小四子的时候,已经是家徒四壁了,不要说再去找钱,就连生完孩子吃什么这都成了问题。?

  那农民跟他大肚子婆娘赖在卫生院里不肯走,后来丁老太婆悄悄把他叫到了一边。当天晚上,大肚婆便躺在了丁老太家里专用的一间平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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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3 01:44:29 | 显示全部楼层
丁老太这么多年,一直没间断在外面替人接生,从来没出事,但这次不知她倒霉还是那农民倒霉,偏偏就把人家孩子的头给拧了下来。?

  产妇在丁老太家里躺了两天,宫缩过后见了红。丁老太早已做好了准备,那产妇已经是四胎了,所以也并不太紧张。胎儿顺产,头先露出来一半,丁老太一边让产妇使劲,一边掐着婴儿的脑袋往外拽。这天合着该出事,正常情况下,婴儿头出来了身子不费什么事也就跟
着滑出来,这在妇产科几乎形成了一种共识,但那天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孩子居然赖在产妇身体里不肯出来。婴儿的脑袋湿漉漉的滑手,丁老太掐不牢,她后来想出了一个法子,用一条毛巾展开了搭在婴儿的头上,自己按着毛巾帮着产妇使劲。那孩子似乎跟丁老太和产妇较上了劲,死活呆在里面不出来,产妇疼得嘶叫不止,丁老太也是满头大汗。丁老太最后一发狠,双手按着毛巾狠命一挣,只觉手上一松,那婴儿终于出来了,丁老太还因为骤然失去平衡差点摔那儿。待她回过神来时,立刻吓得头皮发麻汗毛直竖。?

  握在她手中的毛巾上面,赫然粘着一个婴孩脑袋,而那产妇张开的双腿间,血淋淋的半个婴儿身子,还有一半呆在产妇的身体里。?

  那一天里,每隔一两个小时,林红都要呕吐一回。她的胃在她第一眼见到那个死婴后便骤然痉挛,接着翻江倒海般涌动。?

  在卫校学习三年,尸体接触得多了,初时她也呕吐过,但后来很快便习惯了面对一具冰冷的身体。但是,看着那具小小的,被一层粘液包裹住已经变黑的尸体,她打心底深处感觉到了一种生命的恐惧。接下来的夜里,她开始做噩梦,已记不清多少次汗岑岑地从梦里醒来,全身筛糠样抖个不停。三年前的林红还很单纯,纯粹的恐惧还没有让她学会思考,但是,那样的夜里,她常常会想到在家乡的弟弟。拖着一双残腿在村里乱爬的弟弟,那一刻让她的恐惧有了形状。?

  丁老太因为那农民抱着死婴到医院里的吵闹而臭名远播,最终事件以丁老太赔偿了农民八千块钱结束,并且,因为这件事,丁老太离开了工作近二十年的凤凰镇卫生院。?

  这样妇产科里便只剩下酒鬼医生和两个新来的小护士。酒鬼医生虽然医术高超,但酗酒让他的身体变得很虚弱,连续两例手术下来便累得脚跟发软。到了生育旺期,林红和白露很自然地就成了妇产科里的主力军。?

  白露在卫校里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儿,她的理想就是毕业后呆在哪家医院的挂号室里。现在要她每天站在产床前,每天血淋淋地工作,简直要了她的命。开始那段时间,她甚至比林红还要恐惧。?

  林红跟白露那时住在医院楼后的一排平房里,许多个夜晚,林红自梦中惊醒过后,会发现娇小的白露不知什么时候钻到了她的被窝里,身子蜷作一团,睁着圆圆的眼睛,满脸惊悸。?

  这时候,林红便会抱紧了她,像个妈妈样安慰她。?

  白露说:“这些人为什么要生孩子呢?为什么要把生活搞得这么血淋淋的呢?”?

  林红没法回答她,因为她此刻心中正被同样的问题困惑着。?

  白天里,站在产床前,林红必须扮演一个大姐的角色,每当白露脸色变得苍白,汗水顺着手术帽的发丝流淌下来时,她总会让她到一边休息一会儿。而她,则强迫自己硬下心肠,两只手伸向让她深恶痛绝的所在,并且,面无表情地用剪刀剪开产妇的会阴,像剪一张纸,或者一截线头。?

  妇产科内每天都弥漫着一些痛苦的哀号和血的味道,那些产妇声嘶力竭的叫声,让人仿佛置身炼狱,每一刻都能毛骨悚然。无数的产妇在痛苦时,用最恶毒的语言来咒骂守候在外面的男人,发誓从此以后,再不与男人做那肮脏事。但林红知道,当这些妇人们出了这个门,用不了多久就会把这一刻的痛苦忘得干净。?

  林红开始憎恶女人的器官,那些丑陋的,形态各异的阴部呈现在她面前时,总是显得那么面目狰狞,它们如同深深的沼泽,盛载了太多的罪恶,无数弱小的生命在它的血污中挣扎,并终被淹没。因为憎恶而生出仇恨,林红仇恨一切躺在她身边任由她主宰的那些愚蠢的女人。她们在满足了男人最无耻的荒淫过后,还要承受撕裂般的痛苦。这是女人的命运,但一定不是全部。?

  有一天当林红和白露共同站在澡堂的淋浴下面时,互相盯着对方水淋淋的身子,然后一起落了泪。白露说:“我永远不要男人,我永远不要男人带给我的痛苦。”?

  林红记不清白露从什么时候开始精神恍惚的,或者是在那年冬天,酒鬼医生遭遇一场车祸之后。酒鬼医生的自行车与一辆夜行的卡车相撞,性命无忧,但尾骨却裂开了一道口子,需要在家静养数月。妇产科的活儿便全都落在了年轻的林红和白露身上。?

  在那整整五十多天的时间里,林红和白露每天大约要接生三到五个婴儿,为数个女人流产。最忙的时候三个产妇并排儿分开双腿躺在产床上,两个小姑娘挣命样来回奔跑。?

  农村妇女临产前大多没有经过细致的胎检,有的甚至连骨盆测量都没有进行过,所以死亡很容易发生。当遇上横产的情况,林红和白露便任由产妇杀猪样惨嗥,对她置之不理。有时候产妇的阴道内伸出一只纤小的胳膊或者腿,它们有力地向两个护士招摇,但却丝毫不能感染一点已经麻木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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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3 01:44:56 | 显示全部楼层
婴儿死了,产妇仍在痛苦地惨叫,林红或者白露,这时会面无表情地过来,剪开会阴,取出死婴,随手将它们扔在托盘里。碰上侥幸存活的婴儿,她们便会机械地用痰管清除婴儿口腔、鼻腔的粘液和羊水,再干净利落地结扎脐根,剪断脐带,像生产流水线上的熟练工。娇滴滴的白露此刻已经变得意志坚定了,那些鲜血在她眼里似乎已经失去了颜色。她的目光也一天比一天变得呆滞,眼睛里灰蒙蒙的,呈现一种鱼肚白的浑浊。?

  白露最后一次站在产床前,顺利地从一个产妇的身体里引出来一个瘦弱的男婴。那男婴虽然瘦小,哭声却嘹亮。边上忙活的林红都被男婴的哭声吸引,白露更是对着男婴露出罕见的笑容。正常情况下,婴儿出生后,大约只需几分钟,胎盘便会脱落,但那天那个俊美异常神情萎靡的年轻女人,在婴儿出生后仍然惨叫不断,白露还大声斥责产妇:“孩子都出来了还鬼叫什么!”?

  那产妇只是呼痛,满脑门子都是豆大的汗珠。二十分钟后,白露实在气不过这产妇的娇气,上前查看,却发现一股清亮的液体从孕妇的下身流出来,这是胎儿破水的迹象。白露一怔,上前稍做检查,便发现产妇腹中还有一个胎儿,这一胎是双胞胎。?

  初时白露并不慌张,虽然她还没有过处理双胞胎的经验。白露戴着消毒手套的手伸进了产妇的身体里,准备牵拉出胎儿,但在她的手接触到胎儿的一瞬间,心里却咯噔一下,不安的感觉蔓延了整个身体。?

  她的手接触到的不是料想中该摸到的胎儿的一双脚,而是伸出子宫外的一只小手。更让白露紧张的是孕妇的宫口已经收缩的只有拳头那么大,随着那只小手还滑落出来半截脐带。脐带在白露手上有力地跳动着,她感觉一个生命正托在自己的手心,轻飘飘的,没一点份量。白露试探着想在体外把胎儿扭转过来,但孕妇这时已经不再疼痛。?

  这是一个不好的现象,不再疼痛也就不再有宫缩,没有宫缩宫颈口便不会扩张,那么胎儿就只能窒息在腹中。?

  脐带仍然在跳动,白露攥着那只小手,试图让它缩回宫腔里,其实白露心里明白,这种做法是徒劳的,她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书内可能漏掉的某个环节,甚至侥幸安慰自己,我的判断和方法是正确的。孕妇的家人还在莫名其妙看着,心底的一点自尊让白露知道该干点什么,她抬起头非常平静地告诉产妇的家人,小孩难产,可能会有危险。?

  后来白露记不起是怎样让产妇转院的,在她摸到胎儿的脐带停止跳动以后,整个心就沉下来,沉得没有思想。她听到汽车的声音,又看到有人抱起孕妇往门外走,孕妇的下身露出半截脐带,上面挂着明晃晃的止血钳,血顺着止血钳一直滴到门外。?

  然后是汽车开走的声音,产妇的家人从头到尾没有责怪过白露一句。白露想那个本该粉嘟嘟的小孩现在不知道变成什么色了?该是紫色吧,不,是蜡黄的。白露呆呆倚靠在产床上,那一刻神思恍惚到了极致,她端详着此刻戴着消毒手套的双手,那上面的血污让她忍不住发出长长一声痛苦的呻吟。?

  林红在众多的惨嗥中清晰地分辩出那声呻吟来自白露,但当她走到白露身边想询问些什么的时候,白露却蓦地尖叫一声,整个人迅速萎缩下来,然后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醒过来后的白露再也不能站到产床前了,她见人必定要露出惊恐的神情,然后将一双干净纤秀的手举在眼前,嘴里喃喃地念叨着“我杀了人我杀了人……”?

  白露后来甚至连林红也不认识了,她被年迈的父母接走时,连看都没看一眼正在替她落泪的林红。?

  两年之后,林红再次见到白露,在她面前的已经是个挺着大肚子的产妇了。白露在临产前三天便整宿整宿地睁着眼睛,她的恐惧渗透在她身体的每一处。林红为她做了最细致的检查,无数次在她耳边安慰她,让她放心。而当白露宫缩开始,她仍然像凭临绝境的困兽样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叫。?

  白露原来清秀的脸庞此刻涕泪纵横,短发已被汗水束成了条状粘在脑门上,她死命抓住林红的胳膊,在呼叫声里清楚地告诉林红:“我就要死了,我逃不过这一劫了。无耻的男人,万恶的男人……”?

  白露比任何一个产妇都要多地咒骂男人,她的目光间或与林红的相碰,那里面的绝望让林红感到心上生出种彻骨的寒意。?

  白露最终没有能够躺在产床上,那凝结了无数生命与死亡的产床是她所有恐惧的根源。白露在宫缩渐强,一些带血的浆性分泌物渗出时,忽然变得很镇定了。她很清醒地挺着个大肚子查看自己的下身,然后,用平静的声音跟陪护她的家人说:“我要生了,我要到产室里去了。”?

  她的家人搀扶着她往产室去,在走廊里,白露说要小便,她的家人便扶她去了卫生间。可怜的白露就在卫生间里,从窗口跳了下去。当林红闻讯赶去时,纤秀的白露已经躺在血泊里了,她沾满鲜血的脸庞上透着解脱的轻松。当所有人都在白露家人的痛哭中猜测着这女人自杀的原因时,只有林红懂得是恐惧杀死了白露。寒意更深地从心底深处弥漫,林红不知道,自己是否有一天也会被恐惧杀死。如果这是劫数,她在两年前迈进凤凰镇卫生院的时候一切便已注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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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3 01:45:19 | 显示全部楼层
两年过去了,林红仍然呆在凤凰镇卫生院的妇产科里,她的技术越来越好,最后连那个酒鬼医生都在不同的场合里替她吹嘘,说她是科里的第一把手了。?

  林红知道酒鬼医生这样说是为了逃避工作。果然,越来越多的产妇家属指名道姓要林红
接生,酒鬼医生乐得清闲,不到实在忙不过来坚决不到产房里去。妇产科这时又来了两个更年轻的小护士,她们跟在林红屁股后面忙活,一张嘴就叫林红“林老师”。林红冷着脸儿看她们还很红润的脸庞和嘴角儿挂着的笑意,知道枯萎离她们已经近在咫尺。?

  后来那两个小护士能够独立手术了,林红便有了自己一些闲暇时间。林红不常回龙须乡的老家去,她对老家潜意识里有种排斥心理。她只是隔一段时间便让人捎钱回去,让家人知道,他们的女儿并没有把他们忘记。在不多的一些假期里,林红最常去的地方是凤凰山下的土地庙。在庙里,她不烧香,也不求签占卦,只是和几个老尼姑坐在太阳地里,看老尼姑慈眉善目耷拉着脸皮表现出的绝对漠然,闻着庙里常年不散的烟火气息。后来林红真的喜欢上了庙里的那种烟火气,她想,或者庙里的香火味可以褪去自己身上的血腥气吧。?

  林红的怪僻与酒鬼医生的邋遢在医院里已经很出名了,两个新来的小护士很快就感觉到了他们俩身上传递过来的阴森气息。两名小护士没费多少事就知道了妇产科的历史,也打听到了发生在酒鬼医生和林红身上的故事。?

  酒鬼医生的老婆与人私通已有近十年的历史,私通者的姓名与人数在医院里那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而酒鬼医生除了酗酒,根本就不过问老婆的事情,甚至她的老婆与人私通后怀了孕,还是他替她做了人工流产。这样,大家便都理解了酒鬼医生酗酒的原因,除了对他抱以同情外还在背后表达了同样的蔑视。这世界上做王八的男人有很多,但王八做到他这一步,那实在是太窝囊了些。?

  后来酒鬼医生半醉之下与医院做后勤的几个妇女开玩笑,那几个妇女是从乡下来的,粗俗得厉害,那天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几个妇女联合起来上前扒他的裤子。酒鬼医生半醉之下使不出劲来,被几个妇女按倒在地,裤头扯到腿弯那儿,一盆冷水就泼在了他的下身。后来酒鬼医生蹲在地上捂着下身“唔唔”哭开了,伤心极了。?

  几个妇女面面相觑,便凑钱买了瓶洋河酒,一来想哄他开心,二来想套他心里的秘密。?

  酒鬼医生先将随身带的一个不锈钢扁形酒壶倒满酒,这才开始不紧不慢地将酒瓶口送到嘴边。酒鬼医生的不锈钢酒壶据说是一个俄罗斯人送他的,因为他曾救过那俄罗斯人怀孕的妻子。?

  那次酒后,酒鬼医生吐露了心声,原来他早在十几年前便再做不成男人了。成天呆在妇产科里,女人的身体在他眼里已经和鲜血与死亡联系到了一块儿,他的手早已无数次伸进过不同女人的身体深处,那些丑陋的、扭曲变形的器官让他恶心透了,他实在没有办法让自己在面对另一个女人的身体时生出任何的冲动。?

  酒鬼医生的老婆在努力过许多次之后终于对他死了心,而他也任由老婆在外面放纵,在他眼里,老婆送出去的不过是一具散发着恶臭与制造罪恶的身体,恶臭与罪恶是他想逃离的,所以,他才能无视发生的一切。可他仍然痛苦,他没有办法用理性的思维来定义这种痛苦的来源,所以酗酒成了他生活里唯一的乐趣。?

  两名小护士比别人更能理解酒鬼医生的痛苦,她们后来不仅不像别人那样嘲笑酒鬼医生,还对他表现出了真心的敬重。?

  至于林红的怪僻,除了两年前白露自杀的事外,似乎并没有其它可供她们想象的事情,后来,从医院传达室的老头那里,她们知道了林红刚来医院不久,曾经有一个徐州医学院的小伙子来找过她。那小伙子英俊挺拔,当时大家都以为他必定是林红的男朋友,但他只来过一次,以后便再没出现过。?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又有男人来找林红了。那是个胡子拉碴,穿牛仔裤和黑色宽松衬衫,瘦巴巴的男人。那天他站在医院大门口等林红,两名小护士便在妇产科的窗口看着林红下楼去和他见面。那男人很亲昵地把嘴巴凑到林红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于是林红便笑了。看到林红笑,小护士便知道这个男人和林红的关系肯定不一般。她们来这医院已经好久了,林红的笑至今她们也没看过几次。?

  胡子拉碴的男人叫石西,小护士看到他那会儿,他还不是林红的男朋友。但石西三天两头老到凤凰镇卫生院里找林红,理由都是向她询问一些跟生孩子有关的民俗。林红知道这家伙没安好心,心里对他暗暗警惕。但因为石西从来不在她面前暗示或者表露什么,林红心里渐渐就对他失去了戒备。特别是石西每次在她耳边哼哼那首儿歌,她心里便会不由自主生出种淡淡的怜惜来。?

  石西是个民俗工作者,现在档案挂在市群艺馆,可是已经一年多没领过工资了。石西不缺钱,每个月稿费单攒一块儿,也有小两千,这在当地算中等收入了。他计划着搞一厚本这地区的民俗大全,已经忙了快三年,收集的资料差不多堆满了一间屋子。那一次在龙须乡,胡子拉碴的石西第一次见到林红,当时他混在一堆吵吵嚷嚷的孝子贤孙中间,牛仔裤,宽松的黑衬衫,瘦瘦巴巴的身子骨,一手拿着照相机,一手拿个小录音机,跳大神似的转来转去,挺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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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3 01:45:42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次五叔殡葬,五叔的儿子洪春是个孝子,毅然卖掉了五叔的老宅为五叔风光大葬,他自己则跟老婆带着七个孩子住到村后的黄泥屋里。那次石西是村里唯一的外乡人,林红注意到了他,他也注意到了林红。漂亮洋气的林红随便往村里一站,那都是最招人的风景。?

  后来石西就踱到林红边上,像个爱学习的小学生,拿支笔拿个小本儿逮什么问什么。林红开始时还很有耐心,告诉他死鬼五叔从肩头到腋下披的三尺蓝布叫“披肩手巾”,是过阴
间“剥衣亭”留给剥衣小鬼的;五叔脸上盖的方形草纸叫“蒙脸纸”是为了让死者看不见家人,不会恋家,好安心跟阴差上路;五叔袖头里那几块小饼叫“打狗饼”,脚头直插双筷子的那碗饭叫“倒头饭”,头前脚后两盏素油灯叫“引魂灯”,烧纸的灰瓦盆儿就是俗话说的老盆……后来林红说烦了,石西还不知趣地喋喋不休问个没完。林红就住了嘴,把本来就冷的脸儿又多冷了几分。?

  石西小笔头儿飞快,记着记着听林红没声了,看了她的冷脸儿,就知道她烦了,想解释些什么,可终于还是闭了嘴,只是脸上露出些委屈的表情。快三十的石西委屈起来像个孩子,脑门上堆起三道摺子,那嘴儿还有点撅。林红看了想笑,可面上还是冷脸儿,还别过脸去不看他。石西磨磨唧唧半天,不说话,也不走开,而且林红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几天后林红回凤凰镇,在车上又遇见了他。俩人聊了会儿,林红就问殡葬那天他干吗老跟着她。石西脸上露出和他年龄很不相衬的顽皮来,他不回答林红的话,却在林红的耳边低低唱首儿歌,当然是改了词儿的:“我是光荣的小尾巴,你到哪,我到哪……”?

  冷着脸儿的林红想憋没憋住,笑得眉儿眼儿都舒展开来。边上的石西便直勾勾掉了魂似地盯着她看,说:“林红你笑起来真好看。”直到现在,想起石西那会儿的表情林红还想笑,而石西也在后来的很多时间里,凑在林红耳边哼哼叽叽唱那首儿歌:“我是光荣的小尾巴,你到哪,我到哪……”?

  林红十六岁上高中时便开始住校,十九岁时离家到外地上学,那会儿性格虽然不算孤僻,但一个女孩儿独自一个人生活终究还是挺孤单的。两年前来医院找她的徐州医学院那男孩,是她卫校时交的男朋友,俩人在临近分手之际依依不舍,说尽了情话。但是,当那男孩长途跋涉来到凤凰镇找到林红时,忽然一下子觉得她变了个人。那天晚上,医学院那男孩跟林红在镇上的一家饭店里吃了饭,天黑透后带着林红到了他的住处,镇上最大的一家旅馆。房间里,男孩迫不及待地抱住了林红,像在学校时一样吻她的唇,手从她的衣服下摆伸进去。林红知道男孩的举止是一种真情的流露,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抓起床头柜上的烟灰缸敲在那男孩的头上。?

  男孩第二天流着泪离开了凤凰镇,林红送他时心里已经非常后悔了,但是,她仍然冷着脸儿,不说一句挽留的话,甚至在男孩上车后便毅然转身大踏步离开。唯一的一场恋爱结束得有些莫名其妙,林红仅有的一点后悔很快就被产房内的血腥气冲淡,不留痕迹了。?

  石西的出现很是勾起了林红的一些心事,但她很快就为自己与石西的交往划上了一条底线。毕竟,如果抛开男女情欲,石西还是个挺招人喜欢的家伙。?

  那段日子,石西随身带的小本上记满了从林红那里搜集到的关于生孩子的民俗段子。石西每个月里总要有半个月泡在凤凰镇上,他在医院隔壁租了一间民房,但除了晚上睡觉,其它时间基本上都泡在了卫生院里。林红单身惯了,加上工作时间弹性很大,有时都半夜了医院里来了产妇也得立马从被窝里爬起来。时间久了,便养成了生活没有规律的坏毛病,一日三餐能对付就对付,实在没时间或者太累了干脆就让肚子饿着。?

  石西自从泡在医院里后,就跟林红与那两个小护士搭了伙,早中晚三餐都由他包了,有时中午或者晚上林红临时加班干活,石西便会把饭菜盛好了端到妇产科的值班室里。林红开始觉得挺别扭,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人这么关心过。但俩小护士一个劲在她面前夸她才找的这男朋友,夸得她心里甜丝丝的,便觉得石西真的像自己的男朋友了。?

  平时石西就呆在妇产科的办公室里跟林红还有那俩小护士聊天,哪天碰上没有产妇,四个人还能跑到医院的小花园里拍几张照片。石西摄影技术还是挺不错的,洗出来的照片看着总比真实的人要好看。林红本来就长得漂亮,照片再那么一夸张,更是美得天昏地暗的。晚上林红躺在被窝里看自己的照片,怎么也看不够,心里便免不了想到石西,一想就想好一会儿,收都收不住。?

  林红一年里不多的几次回龙须乡,石西知道了,必定要陪她一块儿回去。凤凰镇到龙须乡要坐那种四面透风的乡村大巴,两个小时的路程不算太远,但一个人干坐着终归无聊。凤凰镇跑龙须乡一天只有一辆大巴来回,那破大巴三天两头出毛病,有时半道上就歇了火,把一车人都搁野地里。?

  林红回家途中从不搭理别人,这样,她就只能一个人眼巴巴地等大巴缓过劲来,时间难熬得要命。现在有了石西,一路上再不会寂寞了,有时候坐在车上的林红还会巴不得大巴能半道抛锚,这样,她就可以很坦然地跟石西在田野里多坐一会儿,石西会像个孩子样再次为她采来各种各样的野花。农村长大的孩子谁稀罕野花呵,但林红喜欢看石西采野花时那股认真劲儿。林红冷着脸儿坐那儿看着跑来跑去紧着忙活的石西,觉得三十岁的石西真的像极了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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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3 01:46:07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一次车子经过一大片菜地,金黄的油菜花儿齐刷刷开得精神抖擞。菜地边上是许多蜂箱,养蜂人戴着脸罩在路边冲车子招手。破大巴窗玻璃坏了好几块,车子打蜂箱前一过的工夫,车厢里便飞进来几十只蜜蜂。乘客们夸张地大声尖叫,有人开始试图赶走蜜蜂或者将它们消灭。蜜蜂在明白人们的意图后,毫不客气地与人展开了博斗。战斗的结果是人类损失惨重,蜜蜂全军覆没。在战斗过程里,许多爱好和平没有参与战争的人类也遭到重创,最无辜的要算两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的驾驶员,他的脑门上都肿起两个大包来。而林红在那场战斗里
,与石西脑袋靠脑袋躲在石西外套撑起的一个小帐篷里,一任战斗的喧嚣在耳边此起彼服。那天阳光灿烂,石西薄薄的外套并不能完全遮住光亮。外套下面,林红可以看见石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看,这么短的距离让林红生出了许多羞涩,便故意避开石西的目光,最后还闭上了眼。?

  后来林红的脖根被石西的呼吸弄得痒痒的,便转过头来想跟石西说让他脑袋离她远点。话没张嘴石西的嘴唇就覆在了她的唇上。因为缺少必要的准备,林红有片刻的无措,在她的无措与最初的茫然里,石西顺利地与她完成了接吻的整个程序。外头人类胜利的嗷嗷声让林红清醒过来,她毫不犹豫地推开石西把外套掀开。阳光下,她的脸蛋红扑扑的,湿润的嘴唇反射阳光泛着些晶莹。边上的石西便看得呆了,他没有看到林红此刻阴得似能拧出水来的冷脸儿,还大大咧咧地伸出手试图揽住林红的肩膀。林红的巴掌毫不犹豫地扇在了他的脸上。?

  12?

  从龙须乡回来后,石西还像以往一样泡在凤凰镇卫生院里,但林红再没有给过他一个笑脸儿。两个小护士很快就发觉了他们之间的变化,她们知道不可能从林红口中探听到什么消息,便一起把矛头指向了石西。石西这回也是嘴里含了石头,死活不撂一句实话下来,但他的表情让小护士猜测一定是他对林红做了什么,便当林红是在跟石西闹小脾气,都没当回事。?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林红对石西的神情竟是愈发冷淡,石西愈是殷情,林红愈是不买他的帐,到后来不仅不和他说话,连他送来的东西也不吃了。两个小护士这些日子没少得石西的好处,这会儿看石西耷拉着脑袋脑门上堆起三道摺子那可怜巴巴的样儿,就觉得林红这脾气闹得太过了。她们哪里想到这时的林红已是执意要让石西消失了,但这么长时间相处,石西的好脾气让林红实在开不了这个口,所以她是有意要用冷漠来让石西知难而退。?

  石西知难,却不退,不管林红那脸儿有多冷,仍然一如既往地泡在卫生院里,早中晚做好了三餐等着林红回来,林红不吃,他也不劝,只是没事就脑门上堆起三道摺子、撅着嘴唇盯着林红看。?

  终于有一天,一整天大家都没有看到石西的影子,晚上回宿舍看到冷锅冷盘子,两个小护士便迫不及待地到不远处石西租来的房子里,却看到门上落了锁。石西每个月总要回市里一两趟,但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不辞而别的,所以,小护士们便认定是林红伤透了石西的心,石西生生是给林红气跑了。?

  这晚,两个小护士想找林红说说话儿,但林红宿舍门关得严严实实的,任她们怎么敲门,林红在里头硬是不发出一点声音来。?

  第二天上班,一上午接了两个孩子出来,忙忙碌碌就过去了。到了下午,来了一个挺着六个月肚子的农村妇女做引产。林红在给她做检查时,指出她孕期实际上已经过了七个月。妇女没说话,丈夫在边上忙不迭地说:“七月就七月,照做!家里穷,养不起这么些小丫头。”?

  林红和小护士们便知道了这都是B超惹的祸,乡下人家一心想要个儿子,超出来是个不带把的,便像触霉头般,要把那块肉给剔掉。这类事情大家见得多了,也不多言,一个小护士便带妇女去卫生间里尿尿排空膀胱,回来平卧在产床上。消毒皮肤,铺上无菌洞巾,林红取了根21号有针芯的腰麻穿刺针,戴了无菌手套的手在妇女小腹上按了几下,选择好穿刺地点,垂直刺入。针尖穿过皮肤、肌鞘和宫壁,进入羊膜腔。?

  床上的妇女口中含着一条毛巾,双目紧闭呼吸急促,疼得整个脸部都在痉挛。林红手脚利索,拔出针芯,见有少许羊水渗出,便将吸有“利凡诺液”的注射器与穿刺针相接,先回抽少许羊水证实针头确在羊膜腔内,再将药水徐徐推入。林红离开产房前嘱咐小护士们观察那妇女一会儿再放她走,自己一个人到外面推了车出了医院。?

  这天黄昏时,满天的霞光在凤凰山头盘亘不去,柔软的斜辉从金灿灿的山头飘过来,落在土地庙的院落里。素首素面的林红坐在院里一株老老的槐树下,在她的边上,还坐着土地庙里两个年龄最大的尼姑。老尼姑们长长的眉毛垂下来遮住眼睛,也遮住她们的生命。林红常常在怀疑自己下一次来是否还能见到她们,但两年过去了,这些老尼姑还像她第一次来一样,一整天坐在阳光里,从不与人交谈。生命在她们身上似乎出现了奇迹,她们似乎就要这样一直活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土地庙里有终年不散的缭绕烟香,每次林红来都在贪婪地呼吸,让那些耽于红尘又远离红尘的烟气在她体内回荡。有时庙里还会有钟声,钟声里的林红便会闭上眼睛,摒除尽所有复杂的心思让自己沉入到虚空中。虚空是一种境界,当然不是林红所能达到的,但至少这一刻,她会感到轻松,感到全身上下有种暖暖的血液在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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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6-3 01:46:31 | 显示全部楼层
 两年前的那个黄昏,林红在妇产科里替一个孕妇引产,孕妇张开双腿已经两个多小时了,腹中的死婴仍然不见动静。工作一天的林红已经很累了,她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最后伸进孕妇的身体检查,触到死婴后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抽出手来,看到自己的中指指尖划破无菌手套露了出来,上面沾了些白色的粘状物,而这些粘状物与平时接触到的孕妇分泌物显然不同。当她最后明白过来那是死婴的脑浆时,喉头立刻感到一阵腥咸,好像有了要呕吐的感觉。可当她冲进卫生间抱住马桶时,那些翻江倒海样在她体内奔涌的力量却是引而不发。
?
  她干呕了将近半个小时,什么也没呕出来,那力量却仍在她体内翻腾,并让她的全身变得彻骨的凉。后来她在薄暮的街头奔跑,她不知道自己那时要做什么,心里只想着离开医院越远越好。她就在那次经过土地庙时第一次被烟香吸引,她弯腰停在庙门前,刚好可以看见一只粗大的香炉内了了腾升的烟雾,那些烟雾仿似已经缭绕了无数年,它们这时缓缓飘进林红的体内,平息她心中的躁动。林红从此开始不间断地到土地庙来,不为祈福,不为占卜,只为了能在这里静静地呆上一会儿,闻一闻让她上瘾的烟香,听一听傍晚时那悠扬的钟声。?

  第二天中午,两个小护士到外面买了些陕西凉皮来吃,也替林红带了一份。三个人闷头吃凉皮时,俩小护士便拿嗔怪的目光不住瞟林红。林红知道她们怪她气走了石西,但她只能装着没看见。?

  陕西凉皮冷冰冰的吃起来没一点暖和气,三个人都没吃完就扔了。这天妇产科里挺清闲,林红便吩咐两个小护士有事到后面宿舍里叫她,她要去休息一会儿。这两天林红神情低落,俩小护士知道她性格怪僻,这会儿最好不要打搅她。?

  到了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昨天来打了“利凡诺液”引产的孕妇来了,一个小护士便到宿舍里去叫林红。她叫门的时候林红慌忙把一些照片塞到枕头底下,飞快地换了白大褂来到妇产科。两个小护士现在其实都已经能独立作业了,但她们还需要林红在一边照看,这样,她们心里才有底。?

  孕妇分开双腿躺在产床上,宫颈口开全之后,婴儿的头发先露了出来。俩小护士吁了口气,都轻松下来,林红便也坐到一边去翻看一本杂志。那边俩小护士开始忙活,大约十分钟之后,婴儿出来了,林红听见俩小护士竟同时发出一声惊呼,慌忙站起来奔过去。?

  引产的婴儿已经抱在小护士的手中,是个女婴,但这个女婴小胳膊小腿居然还在不停地扭动。难怪俩小护士惊呼了,林红见了都诧异得厉害。她在妇产科已经三年多了,从来没有见过打了“利凡诺液”居然还能活着的婴儿。在她的记忆里,这种事情好像也从没听酒鬼医生提起过。?

  林红不及多想,随手在拇指上缠上些纱布,在婴儿嘴里和鼻子前抹了一把,替婴儿清理了粘液和羊水。婴儿还只是小腿小胳膊乱动,眼睛闭得死死的不作一声。林红下意识地倒提起婴儿,在她脚心里猛拍了几巴掌,婴儿居然缓过气来,发出一些微弱的哭声。抱着婴儿的林红这会儿有点无措,她带些询问的目光投到床上孕妇身上时,那孕妇却脸色煞白,目光四处游移,不敢与林红的相碰。?

  后来林红让小护士先送孕妇到监护室去,自己给婴儿洗了身子,给她注射了一针肺血管扩张剂,防止孩子因呼吸窘迫而死亡,最后到壁橱里找一块别人遗留下来的毯子把孩子裹好,就往监护室给那孕妇送孩子。?

  监护室里居然没有人,林红怔了怔,立刻气呼呼地在走廓里大声叫那俩小护士的名字。俩小护士从值班室里跑出来,看看空空的监护室,也傻了眼。她们刚才把孕妇送到监护室交给她的丈夫后便离开了,没想到这一会儿的工夫,俩大活人就不见了。?

  那俩大活人是死是活跟她们没什么关系,关键问题是林红现在手上还抱着一个哭泣的女婴。如何处理这女婴,立刻就成为一道难题摆在了妇产科三个小姑娘的面前。?

  天黑下来了,三个小姑娘还呆在妇产科里,那女婴躺在她们面前,脸色泛着些铁青,气息微弱,断断续续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呜咽。林红的脸色这时冷得厉害,俩小护士连大气都不敢喘。?

  林红最后说:“你们俩回去吧,这里由我来照看。”?

  俩小护士想说什么,可看看林红冷冰冰的脸,终于怯怯地起身离开了。空荡荡的妇产科里现在就剩下林红和那个女婴了,照林红的推测,这个女婴虽然在出生时没有死,但她肯定活不了多长时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再熬三两个小时就会死去。这样想,林红就轻松了许多。?

  林红对着女婴呆坐着想心事,忽然女婴的哭声响亮起来,小胳膊小腿扭动得也厉害了些。林红抱起女婴,发现女婴尿尿了,便有些哭笑不得地替她换了尿布。后来女婴一直持续不停地哭泣,小嘴还一张一合地吐泡泡。?

  林红知道她饿了,出生到现在五六个小时了她还滴水未进。林红便调了杯糖水,用汤勺一点点地喂她。女婴的脸色这时居然泛出了些红润,满是皱纹的脑门也舒展了许多。?

  林红喂她糖水时下意识地摸摸她的小脸蛋,忽然觉得有些不愿意见到即将到来的死亡了。这个念头生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林红端详着女婴粉色的小脸和小小的身子,体内生出迫不及待想做些什么的冲动。可她什么都不能做,她只能守在这个女婴面前,等待死亡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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