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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妖异——长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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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11 09:49: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c_jasmine

  “姓名。”

  “严楚韵。”

  “年龄?”

  “二十八。”

  “职业?”

  “个体户。”

  “家庭住址?”

  “草帽街77号。”

  “哪里不舒服?”

  “我怀孕了。”

  白大褂上面的头抬起来,戴着白帽子、白口罩,但口罩只是挂在耳朵上,吊在一边。是个中年妇女,稍胖,皮肤不错,只是皱纹有点多,当然,如果她不皱眉且面带微笑的话,看起来会比较年轻。

  但是很难指望医生能对门诊上的病人面带微笑、轻言细语,尤其是一名妇科医生。

  我很同情医生,他们接触的是人体最阴暗的部分。通常一个人会把自己健康的外面展示给别人看,大多数时候有或华丽或简朴、或得体或委琐的织物包裹,除了那张脸。只有在医生面前,才会袒露身体受损的一面,甚至希望医生能揭示身体的病患,发炎、长疮、流脓,千奇百怪,但,总是丑陋的。

  “你肯定?”医生问,大约觉得判断病情的权威受到侵犯,带着点鄙薄的神色。

  “肯定。”我回答,当然肯定,因为这不是第一次。

  “还是检查一下吧。”医生不再看我,低头开检查单。

  我也不说话,检查就检查吧,检查是医生的权利。

  化验很简单,一点点尿液,插进一根试纸,很快,上面出现两条殷红的线,这是预料中的结果。我拿着化验单回到诊室,听见里面有吵闹。

  “医生,怎么可能?我明明怀上了!”一个女人,当然是女人,走廊的门上写着“男士止步”,进来的自然是女人。

  “化验结果没有就是没有。”医生的声音平得像直线。

  “可是,我有停经我有呕吐,我明明怀上了,我甚至还能感觉胎动!”女人仍然不肯相信。

  我笑了,看着她的肚腹,很想说:“亲爱的,即便你真的怀孕,也不可能现在就感觉到胎动。”可是我没出声,没我说话的权利。

  “如果你不是有其他疾病,那我只能说这只是你的癔想。”医生平淡而刻薄地回答。

  女人张张嘴,说不出话。她头发凌乱,脸色憔悴,看起来像大病初愈。半晌喃喃:“我三十岁了,结婚六年了,一直不能怀孕,为什么?”

  “现在我不能回答你,不能怀孕有多方面的原因,也许责任不在你,你最好和你丈夫一起到医院检查。化验单呢?”

  最后一句话是冲我说的。

  我把化验单放到她面前,她只看了一眼就点头:“是有了,你想如何处理?”

  “做掉。”

  女人失神地站起来,望着我,半晌苦笑:“我想要都要不到,你们倒好,有了还不要。”

  这是个复杂的问题,我不想回答她。

  “上次来月经是几号?”医生问我。

  “四号。”我记得很清楚,我怀孕四十五天。

  “你去打个B超。”医生又开检查单。

  “有必要吗?”我有点不满,被一张单子指示得团团转,想来每个人都会不耐烦,更何况,每个检查室门口都排着长队。

  “防止宫外孕。”医生简单地回答。

  出了医院大门,我去找超市买水喝。妇科的B超检查就是这么麻烦,我叹气。要喝水,喝很多水,直到膀胱充盈才可以透视。

  我不介意喝水,如果我还能喝下去。

  坐在广场上的雕像边,我一口一口艰难地喝水,每吞下去一点,胃中会翻腾,需要竭力忍住,才不会呕吐。

  怀孕对大多数女人来说是痛苦的事。

  包里的手机一直在响,先是电话铃声,然后是短信铃声,打开,里面有五条短信,每条都是短短几个字,像:“你在哪?”“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理我?”等等,全是问号。

  没有回复,也不想回复,我会问:“为什么我一定要接电话?”“为什么我非得理你?”他也不会回答,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我叹息,背后的雕像是母与子。

  子吗?我摸摸肚子,平坦,很平坦。里面有什么?天知地知我知医生知,只有他不知。我笑了。

  不再想其他事,专心等膀胱充盈。太过专心,就会有尿尿的错觉,是的,只是错觉。就像那个以为自己怀孕的女人一样。

  很多美好或者丑陋的感觉都是错觉,像爱情。

  如果你认识一个还算满意的男人,专心去想“我爱他”,不用多久,你就真的会爱上他,至于当初是怎么一个开头,大抵会忘,甚至会幻想,一切的美丽来自缘分,其实缘分是无稽的东西,只是一个巧合,运气好,就是缘分,运气不好,就是倒霉。

  回到医院,时间刚刚好,已经快中午,B超室外面没有人。

  我躺在床上,掀起衣服,褪下一点裤子,露出整个腹部。

  医生把冰凉滑湿的液体抹在我肚子上,像褚哩。

  “怀孕多久了?”是位男性,很年轻,戴着口罩,并不看我。

  “四十五天。”

  “正常。”他说,拿起笔刷刷地写下结果。不等我穿好衣服,他已经出去了。他下班了,可是我还有事情要做。

  赶回诊室,医生还在,已经没有病人,她在整理桌上的挂号单。

  “你想刮宫还是药流?”

  “刮宫。”

  她又一次看看我,大约房间内没人,好脾气地笑:“通常会选择药流。”

  “为什么?”

  “痛苦少一点。”

  “可是还是会有。”我笑,谁说药流不痛?那是骗人的,甚至比刮宫还痛,因为不可预知,流不干净,仍然还是要清宫,不如一步到位,长痛不如短痛。

  医生看看我,笑了:“下午来做吧?”

  “还有十五分钟下班。”我说。

  十五分钟足够。

  “一两个小时都等不及?”医生问。

  “我吃不下饭。”反应太大,我已经寝食难安有好几天。

  躺在妇检床上,腿分得很开,这种床是最让人耻辱的东西。

  冰凉的器械插进身体,我缩了一下,有种被凌辱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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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0-11 09:50:02 | 显示全部楼层
 “别动。”医生说。她戴好口罩,只露出眼睛。

  在消毒,我看着天花板笑:“到了这儿,你是刀俎,我是鱼肉。”

  “呵呵。”医生也笑了:“不想做鱼肉就要保护好自己。”

  谁说不是?可是……很多事情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吃饭都会被噎死,何况怀孕这样的小事。

  怀孕是小事,当你不想要腹中的胎儿,它就不过是一小块赘肉,当你想要,你就是伟大到正在孕育一个新生命。

  很痛,痛到七佛升天,开始冒冷汗,恶心。

  “我想吐。”我虚弱地说,手臂上已经被咬出淤痕。

  “忍耐一下,就快好了。”医生说,没有停止,在做最后的清扫。

  是的,清扫,清除一个男人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如果真的能清扫干净的话。

  “好了。躺着休息一下,就可以下来了。”

  我喘息,吃力扭头,大口大口地吐,吐出的全是清水。

  已经排干净了,怎么胃中还有这么多的水?地上打湿一片,身上已经汗湿,跟落汤鸡没有区别。

  医生背对着我,在清理现场,一个玻璃瓶,里面有粉红色的物质。

  那是个胚胎,或者说只是一组细胞,有沙虫一样的肉丝包裹,我看过,很久以前。

  我坐起来,穿好裤子,有点摇晃地走到外间坐下,医生在开处方。

  “休息好,禁房一个月。”她又恢复冷淡的面孔。

  “刮宫对你们来说就像是刨葫芦吧?”我问。

  她抬头看我一眼,面无表情:“葫芦不会痛。”

  葫芦不会痛,我会痛,可是我痛不痛谁能真正知道?也许葫芦也会痛。疼痛是私事,跟他人无关,无法体会,也无力分担,一早我就明白这个道理。

  “二十八岁,很可以要了。”医生又说。

  我不回答。

  “做这样的人流很容易导致不孕。”

  我也不介意,并不希望延续无聊而叵测的命运。也许你要说我厌世,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世界有什么值得我们去延伸希望?

  生老、病死,已经算是好运气,如果意外夭折会有太多的遗憾,顺理成章地老去,同样会有遗憾,我不觉得生命有什么可以期待。

  打车回到草鞋街77号,这是一家店铺,在温州商厦的底层,临街,很窄但是很深。

  温州人是个奇迹,团结得让人害怕,无孔不入,但又能生根发芽,还能开花结果,这座大厦就是明证。当然住在上面的并不一定是温州人。

  这里不是我的家,只是一家店铺。门上有招牌,写着“楚楚睡衣”。“楚楚”是我的名字,“睡衣”是商品,跟我一样,待沽。

  小妹迎出来,表示关心,我并没有瞒她,我需要她的照顾。

  店铺被隔成两间,外面是人进人出的商店,里面是仓库皆睡觉的地方。

  有成堆的纸箱和一张折叠床,床上是一张半旧的凉席,有一张开始脱毛的毛巾被。

  我拨开床上的衣服,躺下来。这间屋子不通风,有股霉味,夹杂着最里面卫生间的臭气,像腐烂的味道。

  “姐,你好点没有?”小妹跟进来,端着一杯牛奶。

  “没有。”我如实回答。

  “我不要喝牛奶。”我抬头遮住眼睛,只想睡觉:“给我叫一份炒饭,我饿了。”

  饿得口水直流。

  狼吞虎咽地吃完一大盘炒饭,还是饿。

  能痛快地吃下食物才是最幸福的事。

  吃完第二份炒饭,我满足地打嗝,然后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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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0-11 09:50:17 | 显示全部楼层
风扇被小妹关了,她认为我在坐月子,于是按照农村的传统禁止我吹风扇。

  坐月子?我笑了,这辈子恐怕没有机会真正坐月子,“这只是小月。”我说。

  “小月也是月,你如果不听话,我就告诉表姨。”她威胁我。

  她的表姨是我妈,于是我只好噤声。

  “鹏哥来找过你。”小妹又说。

  他当然会来找我,除了我他没有别的人可找。

  “你没告诉他?”小妹喜欢多嘴。

  “为什么要告诉他?”我问。

  小妹回答不上,摇头,出去了。

  “生意好吗?”这才是我比较关心的问题。

  “卖了三件睡裙和两件纹胸。”

  “哦。”不算好也不算坏。

  “今天我住在店里,你回去住。”我说。

  “这怎么行?这里……”

  “这里没厨房,你要给我做饭。再说我不能爬楼梯。”这个理由最简单,小妹无法反驳。

  瞌睡,闷热的环境里睡觉很容易梦魇。我梦见窗外有人,模糊的面孔,窥探的眼睛,我并不怕,只是动不了,如身处混沌,一切都虚妄而紧张。

  “醒醒,懒猪!”有人推我,我还是动不了,隐约觉得自己已经坐起来,可是心里很明白,再过几分钟我也仍然是躺在床上。

  “起来!”声音大起来,同时拍我一下。

  我猛地睁开眼,手脚渐渐酸麻。平躺着睡觉也能睡到手脚麻痹。

  “你跑哪里去了?一上午不回我电话?”床边的人瞪着眼睛,在笑。

  我不理他,翻身又睡。

  “问你话呢!”他佯装生气。

  “我疲倦。”我嘀咕。

  “起来,不起来我就上来啦!”他说,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我衣服。

  “别碰我!”我坐起来,认真生气。

  “怎么了?”他吃惊。

  “我浑身都是汗。”我心虚地解释,心虚?我凭什么心虚?

  “有汗才有味道。”他挤眉弄眼地笑。

  一瞬间,我有点同情他。

  要取悦我这样的女人不是件轻松的事吧?我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像刚才,让他摸不着头脑,他并没有做错事,也没有说错话,可我还是生气,为什么?总有人做错吧?

  “你到底怎么了?生病?”他仔细打量我,眼睛里有点心疼的意思。

  他不是不爱我,只是……

  “我刚从医院回来。”我说,收起双腿,把脸埋在膝盖上。

  “真生病了?昨天都还好好的。”他狐疑,伸手摸我的额头。

  生病在他的概念里只有头痛脑热这两项。我苦笑,昨天都还好好的?难道你不知道我三天滴水不进,粒米不沾?很委屈,我闭上眼,眼泪直往肚子里流。

  “到底怎么了?”他还在没心没肺地追问。

  “我做了人流。”我疲倦地回答。

  “人……?”他猛地站起来,张大嘴,满脸惊鄂,良久才支吾:“我的?”

  我笑了,真的不后悔刮掉那组细胞。

  他也并不是要否定,我知道,这只是男人本能的反应。

  “你怎么可以不和我商量就自作决定?”他责问。

  男人想的真的和女人不一样,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权利。

  “和你商量什么?”我问。

  他张口结舌。没结婚,还有什么好商量?

  “可是……我还是觉得很受伤。”他也委屈。

  好笑,痛的又不是你,你受什么伤?

  我懒得理他,躺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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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0-11 09:50:31 | 显示全部楼层
“楚楚,回家去睡,我好照顾你。”他软下来,挨着我低声说。

  “谢谢。我在这里很好,有小妹照顾,还可以皆顾生意。”

  “你可不可以不做这个生意?”他不耐烦。

  “为什么不?”我反问。这是我的衣食父母,凭什么因为你不喜欢就放弃?

  “唉!”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去上班吧,要迟到了。”我说。

  “楚楚。”他迟疑。

  “有话就说。”我不耐烦,我不喜欢吞吞吐吐的男人,可是我为什么会喜欢他?

  “我本来是想跟你说我要去出差。”他很内疚,我看得出来,他确实很内疚。

  “去吧。我很好,你放心。”不是不感动,虽然只有很少的一点点。

  “你答应我,要照顾好自己!”他握住我的手恳求。

  “会的会的。”我心不在焉地说。男人,一句好听的话就可以让女人不再埋怨不再追究,心软一点,还会以为他很爱很爱你,可是,如果真的爱,有什么不可以放下?又有什么理由可以在你的女人需要你的时候离开?

  他走了,走得恋恋不舍,也走得如释重负。

  恋恋不舍是真的,如释重负也是真的。

  我只觉疲倦,怎么会爱上他?

  爱吗?我不知道,就目前的情况看,应该算是爱吧?

  认识他有多久了?我努力去想,三年?是快三年了。

  那时候我正失恋。真好笑,我也会失恋?但是没失恋过的人恐怕很少。

  为谁失恋已经不重要了,左不过是我爱的人不爱我。于是买醉,失恋的人都买醉,不为发泄,更多的是要让别人知道自己失恋,用一种失态来吸引别人同情的目光和无用的安慰。

  喝得差不多的时候有人过来,坐在我旁边,递给我一张热毛巾,轻声说:“不管你信不信,我一直很喜欢你。”

  这个人就是陈鹏。

  那时候我只知道他的名字,并不认识他这个人。

  “我信。”我说,很肯定地点头。

  “为什么?”他反倒吃惊。

  “因为你说了。”

  他还是不明白。我也不明白,很久以前我就知道,喜欢我的人的很多,但是说出来的没有。究其原因,不是因为我难以接近,也不是因为我太漂亮,而是因为我高高在上。我个子高,这不是我的错。

  一米七四,放在舞台上是个值得骄傲的高度,但是放在人堆里,就是不合时宜。常常在想,如果我矮十公分,说不定我已经是一个平庸幸福的小女人。

  太突出不是好事,尽管十公分的高度还没有突出到不堪入目。

  比我高十公分的男人有很多,但他们身边也有很多比我矮十公分的女人。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没有人爱我。

  喜欢是一回事,爱又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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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0-11 09:50:4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做过模特,刚进大学就被所谓的星探发现,光影聚焦的地方有太多诱惑,鲜花和掌声还有贪婪的目光,我抵抗不了。

  风光了三年,按母亲的话说叫走入歧途。勉强混到大专毕业,我开始到处表演,但是运气不好,我并没能成名。我的舞台绝大部分是在大街上,就像商场做秀,于街边临时搭个台子,十冬腊月,穿泳装在人面前走来走去,轻松吗?你以为?

  钱来得容易,比坐写字楼的同学容易,可是这么折堕,难怪别人看不起。

  我没有别的爱好,锦衣美食对我来说都是过眼云烟,我吃过什么穿过什么,认真说起来只怕没人相信,可是这一切有什么可以留恋?

  二十五岁的时候我从台上走下来,做一个小商人。开一家睡衣店。

  不要笑我,我最喜欢的衣服是睡衣,像身上这件,柔软光滑的真丝,浅粉色,像没穿衣服。低胸,贴身,像一只手,温暖而体贴。

  一个人的时候我喜欢穿睡衣,站在镜子里,对着自己卖弄风情,我喜欢。

  有时候我也很自恋。

  我不算漂亮,这一点我很有自知之明。走在街上,能让人回头的是我的高度,不是我的脸蛋,人们往往只看见我的身体,忽视身体上的这张脸。

  服装模特不需要别人特别注意你的脸。这是大学里的模特队教练说的话,他们只应该注意你身上的衣服,换句话,你不过是一个衣架子,唯一的区别是你是活的,而橱窗里的塑料模特是假的。

  失恋是因为那个人不喜欢我的职业。其实一开始吸引他的也还是我的职业。

  他认为我操的是皮肉生涯,其实我只是出卖我的影子,并不是连皮带肉。这只是借口,当他不爱你的时候,任何借口都找得到。

  只有陈鹏不介意,他认识我的时候我已经不在T型台上。

  没有眼见为实,他认为我的风光只是我的幻想。

  他喜欢把我看成依人小鸟,尽管他只比我高两公分,可是走在一起,会觉得他比我矮,或者一样高。

  但是陈鹏不喜欢我现在的职业,卖内衣看起来有点委琐,其实他的目光很难从那些性感的衣服上躲开,并且希望我穿上这些内衣,给他快乐。但在他面前,我只穿简单的睡袍,而且很多时候连这都多余。

  已经是深夜,陈鹏在遥远的地方,小妹回我的房间睡觉,而我还坐在店铺里。

  下午睡得太久,这时候目光炯炯。

  店铺的伸缩防盗门已经锁好,金属栅栏里是玻璃门,也锁得严严实实。

  是镜面玻璃,满幅都是,镜子在外面,可以照见街上的车来车往,我在里面,可以看见外面的车来车往,只是他们看不见我。

  我喜欢这种玻璃,能让我觉得安全。

  我看得见你,而你看不见我。

  搬了把躺椅放在店铺中间,正对着门,周围是形形色色的衣服,女人的隐私。

  门外是清冷的街道,路灯昏黄,隔着长长的绿化带,街面上的白色或黄色的车道线发出暗淡的光。再对面有一家火锅店,店里灯火辉煌,门口有几辆车,里面有喝酒划拳的声音。

  洗了澡,很快又是一身汗,风扇对着自己,呼呼地吹,脚下有蚊香,轻烟缭绕。

  尽管我不相信老一套的规矩,可是吹久了,关节还是会痛。把毛巾被裹紧一点,没有关风扇,我需要空气流通,我需要证明自己的存在。

  穿着睡衣坐在门口,看得见外面的一切会有一种奇特的感觉,我不是暴露癖,只有在这种玻璃的掩护下才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性感。别人看不到,并不知道这后面有一个半裸的女人,我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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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0-11 09:50:57 | 显示全部楼层
 曾经尝试过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和陈鹏男欢女爱,可是他做不到,他说他无法忘记外面的人是看不见的,他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在别人面前脱光衣服,做出诱人的姿势,不管有没有不相干的眼睛。

  男人都是自私的。

  看见美丽的花,多数人会停下来,但是只有少部分人会隔着点距离去欣赏,总是有人会不自觉地伸手,摘下来,占为己有。他们会认为这是理所应当——因为我喜欢。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天经地义的人生哲理。

  折不折花依然会凋零。

  我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想得这么多,不着边际,把前因后果统统翻出来炒剩饭。

  陈鹏走之前说:“那也是我的孩子。”

  “那不过我身上的一组细胞。”我这么回答他。

  一个由精子卵子无意间组合的细胞。

  生物都由这样的细胞分裂而成,生命靠这种巧合延续,只是不明白以同样方式发育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复杂的情绪和思维?人是最奇怪的生物。

  有人从门口经过我会对他笑,只是他看不见,但也会停下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匆匆瞟一眼,还好,自认为得体,可是老兄,西装裤最好不要配凉鞋。

  闭上眼瞌睡。在众目睽睽下之你能不能安然入睡?可以,只要你掩耳盗铃,装着看不见,就像我现在。

  只有这么一个人从门外路过。我瞌睡。

  做梦,应该是在做梦。

  我听见“砰”一声闷响,门口的绿化带边缘多了堆白色的东西。

  谁从楼上扔垃圾?

  而且还是很大一堆。

  我眯眼看。

  不过是垃圾而已,为什么对面会有人惊讶地跑过来?又没扔钞票,值得这么激动吗?

  但是且慢!

  几秒钟之后,我看见一个人缓缓从那堆垃圾上站起来,非常缓慢的动作。

  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扑,拼命揉眼睛。

  是人!一个女人!穿白色的睡袍,齐肩的短发,五官有点模糊,看不清楚。

  这是谁?还有她从哪里来?刚才明明没有人,而且她是从那堆垃圾中站起来?和垃圾一起扔下来的?

  匪夷所思,她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旁边,看看脚下白色的东西,又抬头看上面,似乎也在不可思议。

  如果有人从至少四层楼的高度(这栋大厦四楼以下都商铺)扔下这么大堆垃圾砸在你身上,而你仍然毫发无伤,想来也会不可思议。那堆东西落下来的时候声音沉闷,应该分量不轻,她怎么可以毫发无伤?还有半夜三更哪个女人会穿着睡衣在外面晃荡?更奇怪的是,跑过来的是几个男人,居然对这个穿睡衣的女人熟视无睹?

  他们在看什么?那堆垃圾?真的是垃圾吗?

  我狐疑地站起来,腰和肚子都还有点痛,说明我很清醒,我还能清楚地感觉到疼痛。

  而那个女人好象没有疼痛的意思,站开几步,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上面。

  上面有什么?外星人?

  我看不见上面,我只能看见下面。

  那不是一堆垃圾,因为我看清楚,白色的东西外还有黑色的头发和两条光洁的腿!

  有暗红色的液体流出来,白色的裙角被染红,那是血!

  “哎呀!有人跳楼了!快报警!”外面的吵闹声刺激我的神经。

  是有人跳楼!真的吗?就落在我面前?是个女人?穿白色的睡衣?我不知道我看见的是不是事实,我只觉得眼前有一团雾气在弥漫,声音离我越来越遥远,好像又回到医院的妇产科,躺在那个奇怪的床上,展开自己最隐秘的部位,任由医生宰割。

  有警车刺耳的尖叫,有很多人围在门口,不知道这些人从哪里冒出来,我只觉得软弱,被压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那个佝偻在地上的死人被遮住,看不见,只从脚与脚的缝隙里看见白色的衣服红色的血。

  肯定是死了,因为来的不是救护车,而是殡仪馆的送葬车。

  我愕然,抬起头,看见一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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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0-11 09:51:09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女人的眼睛,清澈如水,在黑暗里看着我。

  看着我?她怎么可能看得见我?

  我哆嗦着,心快跳出喉咙,或者已经跳出来了。

  她穿白色的睡衣?她光着两条腿?她的脚呢?为什么她膝盖以下的部位是透明的?岂止是腿,其实她整个身体都是透明的,真的是透明,能看见暗绿色的灌木,她的身体只是两条模糊的线条,她是谁?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只看见一双眼睛。周围安静的出奇,我听不见半点声音,人仿佛悬浮在半空,就像一脚踏空,落进真空状态,上不沾天,下不沾地。

  一定是幻觉,我安慰自己。

  她隔着玻璃看着我,确实是在看着我,因为她笑了。

  门口的车是几时走的我不知道,人群是几时散开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门外有只鬼!

  是鬼吧?不然该如何解释?

  她还在那里,似乎有什么不舍,不时抬头看着上面。

  为什么我会看见鬼?为什么别的人看不见?

  她又低下头,看着我笑了笑,很友好的笑,如果她不是鬼,我会认为她很友好。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使劲掐自己,不痛,真的不痛,我是在做梦?摸一把脸,脸上全是水,谁给我扑的?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倒在那张折叠床上,周围全是黑暗,有无数双眼睛在角落里闪烁,我跌进噩梦,或者根本就没有醒过?

  “姐,姐!”有人叫我。

  “别碰我,别碰我。”我拼命躲闪,还是醒了。

  外面已经青天白日。

  我“呼”一声倒回床上,大口喘气。

  “你怎么了?满头是汗?”

  “做……做噩梦。”我说,吃力地爬起来,进了卫生间,洗澡,没有热水。

  “天啊,姐!你怎么可以用冷水洗澡?”小妹大惊失色地冲进来想关水龙头。

  “出去。”我说,冷水淋在身上,肚子收缩,有种奇怪的紧张感,胀痛。

  “会得病的呀!”她被关在门外,焦急地拍打薄薄的木门。

  我不理她,继续洗澡,听任冷水淋在我身上。

  直觉告诉我我要倒霉了!

  穿好衣服出来,身上冰冷。

  喝着小妹做的鸡汤,她在生气。她爱我,因为我是她的偶像。这个表妹只有二十岁,初中毕业后就在家务农,不漂亮,矮小,如果没有意外,她会在两三年之内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结婚,然后生孩子。

  开这家店的时候她正好来城里打工,住在我父母家。那天我回家的时候第一次看见她,她也是第一次看见我,很惊艳,因为我高,还因为我是大学生,还因为……总之,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女孩对一个普通的城市女子的羡慕。

  问她想做什么,她说想当保姆。

  照顾人是她的本分,她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真不明白现在还可以生这么多的孩子,报纸上时常会说中国人口已经得到有效控制,可见很可能是假话,因为就我所知,农村里的几家亲戚都不止一个孩子。

  与其给别人做保姆还不如来照顾我,我很自私。

  她很爽快就答应下来,住在店里,除了吃穿用,我会给她几百元的零用钱。

  她很节约,她说家里不可能有多余的钱给她办嫁妆,她必须自己存钱好把自己嫁出去。

  小妹心态很好,这是我一直留着她的原因。她不嫉妒,很安分,善良,是的她很善良,尽管她未必自知,也许关心我只是出于她的本能和感激。

  “将来你会后悔的。”她忿忿地指责我。

  “后悔什么?”我好奇。

  “刮了孩子还用冷水洗澡,将来浑身痛的时候你就有苦吃了。”

  “小妹。”我笑:“我吃苦关你什么事?”

  她很惊讶地看着我,不明白我会说出这么没良心的话。

  我跟她没什么话好说,除了必要的敷衍。

  店里不热闹,只偶尔有顾客来,询问规格和价钱都很小声。

  小妹要去隔壁店里看免费电视,这是她唯一的娱乐,其实店里也有电视,可是她更喜欢看旁边家电商场里播放的碟片。她并不喜欢爱情剧,而是喜欢动作片,尤其喜欢恐怖片。

  “电视里放的爱情剧太不真实。”这是她的看法。但是恐怖片更不真实。

  “鬼是有的。”她坚信这一点:“只是我们看不到。”

  我打了个哆嗦,想起昨晚的梦。

  真的是梦吗?

  “你今天来有没听到什么新闻?”我问她。

  “对了。”她猛然想起来,压低声音:“听说有人跳楼了?就在我们楼上?你不知道吗?”

  我不回答,耳朵里嗡嗡响。

  “姐!”她推我。

  “哦,我只是听见很吵,没起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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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0-11 09:51:19 | 显示全部楼层
“就知道你不会起来看。”她白我一眼,继续说:“听说是个女的,才20多岁,就住在十八楼。不知道为什么原因会跳搂,真是造孽,好好的有什么想不开会自杀?”

  “自杀的?”我问。

  “是啊,昨晚来了警察,说是她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的样子不像是自杀。”我呢喃,不要问我为什么,这只是我的直觉。

  “你说什么?”小妹惊讶地张开嘴。

  我在说什么?我也诧异。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好了,去看你的电视吧。”我说。

  店里没有顾客,小妹走开。

  天气很热,而我又感觉饿。

  “你好。”

  正在想着晚饭该叫小妹做什么菜,耳边有人轻声问好。

  “你好。”我没抬头。很少有顾客进来会主动先问声好,通常都是这样的开头:“这件衣服多少钱?还没有别的颜色?”

  “我很好,你呢?”对方还是很轻声。

  奇怪。我终于抬起头,只看了一眼。“咚”一声我往后倒,头撞在墙上,生疼,那一瞬间,我知道我要倒霉了。

  眼前是一个模糊的人影,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所看到的东西。那是一个人影,只有轮廓的线条,透明的,像水晶玻璃人,只有一点轮廓的线条。

  轮廓的中间有流动的感觉,像水,很清澈很寒冷的那种水。

  “别怕。”她轻声说。

  我也不想害怕,可是我很怀疑,能像我现在这样还站着的人又能有多少?

  “别怕,我没有恶意。”她再次申明,没有继续往前走,站在我面前三步远的地方。

  我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店铺里没有其他人。

  “你……你……是人还是……?”

  我不敢说那个字。

  “我不是人。”她叹息。

  “哗啦”一声我打翻了柜台上剩余的鸡汤,同时头上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你要干什么?”我哆嗦着问。

  好冷,像发疟疾,。

  “我只是想找人说话。”她说,很无奈的表情。

  “大……大白天……”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也许我只是想说我不可能大白天见鬼。

  “想说话的时候并不需要分白天还是晚上。”她淡淡地说,看着我,眼睛像水晶,又像纯净度极高的钻石。

  “如果你害怕,我不会打扰你。”她很遗憾地说,转身要走。

  “等等。”我站起来,随即呆住,我为什么叫一个鬼站住?

  她果然站住了,有点欣喜地回头望着我:“你真高。”她说,她的个子也不矮,刚好比我矮十公分。

  “为什么我能看见你?”

  “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选中我?”

  “因为你能看见我。”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你。”

  我头痛,我真的是撞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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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0-11 09:51:30 | 显示全部楼层
 “你真的没有恶意?”我还是拿起一样东西遮在胸前。如果我能像平常一半的冷静,我就会看见我拿起的不过是个纸袋,装内衣的纸袋。

  “没有。”她很干脆地回答。

  “你不是……找替死鬼?”

  她笑了,歪着头:“坠楼的滋味不好受,这是我的切身体会,如果你要选择一种死亡方式,我不会建议你跳楼。”

  我喜欢她说话的方式。

  要命的是我喜欢她说话的方式。

  “那你为什么要跳楼?”

  她又笑,背起手,像幼儿园的老师面对一个提出怪问题的孩子:“你没有听说过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

  我叹气,完了,我知道我完了,我喜欢这个鬼。

  “你……”我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是小妹回来了。

  “姐,你在跟谁说话?”她很好奇地站住了。

  我扭头,那个鬼还在,只是俏皮地把食指竖在唇上。

  “我自言自语。”

  “姐,你是不是想鹏哥了?”小妹自认为很聪明。

  我想他?拜托,要不是你提醒我都忘了有这个人。但我没出声,这是我的悲哀,没有一个可以值得我朝思暮想,为之衣带渐宽的人。

  那个女鬼很同情地看着我,她知道我在想什么?

  “刚才看了一部电影,好刺激!”小妹喝着冰水。

  “什么电影?”我一边问一边狐疑地打量在一旁出声的鬼。她有点面熟,像谁呢?

  “鬼故事。”小妹说。我吓了一跳,瞪着她。

  “你真的相信有鬼吗?”我问。

  “当然相信,只是我没见过。”她说,她看不见眼前那个奇怪的人影。

  “没见过你怎么会相信?”

  “没见过不等于没有!”她仍然很肯定。

  真是滑稽,没见过的人反倒坚信这世上有鬼,而我这个亲眼见到了的人还在半信半疑,我宁肯相信只是自己的幻觉,我不喜欢玄乎的东西,太难把握,根本就是异想天开,可是……

  我再扭头,那个水晶般清澈透明的人影已经到了玻璃门前,她的唇在动,如果我没猜错她说的是:“我会再来。”

  然后,那点透明的影子就消失在玻璃里了。

  她消失之后,我瘫坐在椅子上。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悲哀,为我自己。

  一下午她都没有再出现,因为一整个下午小妹都在。

  “什么人才能看见鬼?”我试图给自己看到的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据说是纯阴体质的人。”

  “纯阴体质?那就是说只有女人看的见鬼?”

  “不是的吧?”小妹也说不明白。

  应该不是,她也是女人,可是她也看不见面前的鬼。

  “我听人家说,要死的人就能看见鬼。”

  我一呆,随即害怕,我要死了?

  应该不会吧?除了刚做的一次的小手术,我很健康,也没有不良嗜好,甚至连好的嗜好都没有。

  “有缘的人可能看的见。”小妹又说。

  我冷笑。缘分?我不相信缘分,一切缘分不过是巧合。

  可是正如我不相信这世上有鬼一样,而我却亲眼看见了。不是幻觉,不可能相同的幻觉会出现两次。

  “世上是有鬼的,正如世上有缘分。”她出现了。

  晚上,我还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出现了。就在我面前,还是清澈透明,只有轮廓的边缘,就像一颗晶莹剔透的钻石衬着黑丝绒的垫子。

  “你很漂亮。”我由衷地说。

  她确实很漂亮,尽管我没见过她生前的样子,可是就这样温柔的轮廓来看,她应该是漂亮的。

  “谢谢。”她很礼貌地笑,始终跟我隔着一米多的距离。

  “请坐。”我鼓起勇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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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0-11 09:51:42 | 显示全部楼层
吃过晚饭小妹的意思是想叫我回去住,可是我拒绝了,我的理由是懒得爬楼梯,我住在七楼,平常爬楼梯权当是锻炼。

  七楼已经很高了,离地面二十米有余,一只花盆摔下去会顷刻粉碎,她是从十八楼落下来,是什么滋味?

  “五脏六腑都已经碎裂。”她回答:“只有皮囊还算完整,可见人的皮囊真是厚实。”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惊讶地问。

  “我不太肯定我知道的是不是你想的。”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每当我指责陈鹏不爱我的时候他就会这么说。

  可是我往往很肯定自己知道他在想什么,例如我发脾气他保持沉默的时候我会想他觉得厌恶,还有他说朋友扭着他打牌不能来看我的时候我会认定他是在找借口,归根结底我认为他对我厌倦了,只当我是鸡肋。

  手机响了,是很热门的歌曲:“别说我的眼泪你无所谓”。

  “喂。”我拿起手机。

  “楚楚。”是陈鹏。

  背后不能说人坏话,连想都不能想。

  “你在哪?”

  “上海啊。”

  哦,我记起来,他说过要去上海开会。

  “你想我没有?”他缠绵地问。

  “没有。”我说的是实话。

  “你这个冷血的女人!”他大失所望,怨恨比海深。

  我不出声,我干吗要说假话来哄他开心,还有,就算我真的想他,他真的开心吗?

  “你好点没有?”他终于想起来,问。

  “没有更坏。”

  “唉!”那边他叹了口气。

  我心软了,归根结底我是个心软的女人,见不得男人叹气,尤其是因为我。

  “我没有不好,你放心好了。”

  “我能放心吗?”他说得很幽怨:“你呀,是个外强中干的女人,不知道珍惜自己,也不知道珍惜我。”

  我晕菜。

  不知道究竟是谁不珍惜谁。

  开始相互指责和抱怨的时候就表示感情出现裂痕,尽管我不能肯定我和他之间有没真正水乳交融过。

  “好了,你休息吧。”他很遗憾地说,又叹了口气:“不要吃冷东西,不要吹电扇,不要去搬货,不要……”他说了很长一串不要,限制我的行动,但,是在表示对我的关心。

  “你的思想很矛盾。”挂了电话,面前那个水晶人对我说。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

  “你叫楚楚?这个店是你的名字?”她问。

  “是。”

  “很高兴认识你。”她笑:“我在你这里买过衣服。”

  “哦。”我恍然大悟。我想起来,她身上那件白色睡衣是我进的货,两个月以前,据说是香港品牌,但是到底是真是假,连我都看不出来。

  真与假对我的店来说无关紧要,谁也不会去考证。

  “这件衣服很贵。”

  是的,一件睡裙就要一千多,当然贵得离谱,但是进价只有四五百,我有点不好意思。

  “没关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能读懂我的思维,自然就知道我在这件衣服上赚了她好几百元钱。

  无奸不成商,做生意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我并不觉得惭愧,只是被当面揭穿有点尴尬。

  可是……有条件为一块布花这么多金钱应该是生活富裕的人,有什么想不开会得在半夜跳楼?

  “有钱不代表就可以什么都想开。”她淡淡的说。

  我喜欢她说话的方式,简单明了,没有矫揉造作的成分,这是一个有智慧的女子,很可惜,花样年华就失去了生命。

  她没说话,只是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嫉妒,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我嫉妒,我没她这么豁达:“死了很高兴吗?”我翻她白眼。

  她不笑了,背过身,我只能看见她头发的边缘,透明的黑。

  “你真的是自杀吗?”我又问。

  “不知道。”

  “不……知道?”我莫名其妙地瞪着她。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我不能肯定。”她又说。

  “警察说你家里没有其他人?”我问。她就住在这栋楼上。

  “他们进去的时候确实没有其他人。”她再次转过身,冷淡地回答。

  她的目光冰冷,我感觉到锋利的气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缩。

  “对不起。”她很快就明白,收敛锋芒。

  武侠小说里说功夫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目光就可以杀人于无形,我算是体会到了,她的目光里有杀气。

  她的话有漏洞。她说警察进去的时候里面没有人,可是警察来的时候离她坠楼有十多分钟,十几分钟乘电梯的话可以上下几个来回。

  “不要想太多,我找你不是要你帮忙调查我的死因。”她笑。

  是啊,不关我的事,调查跳楼原因自然有警察。

  “可是,你能读懂我的想法,而你自己又不肯说实话。”我觉得不公平。

  “你很计较。”她又笑。

  我觉得无趣,跟一个鬼计较公平得失。

  手机又响,是短信,拿起来,是陈鹏发过来的;“我睡不着,我想你。”像一个赌气的孩子,好像我必须为他的失眠负责。

  “他爱你。”她说。

  “你肯定?你又不是他。”我不屑地回答。

  她好脾气地笑,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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